许声声下意识伸手拽住许玮伦的衣角。
许玮伦转头看她,沧桑的脸上带着些严肃:“小丫头,还有事吗?若无事,老夫要回去了。”
“你家的小姑娘是不听话,还没有回家吗?”许声声一字一句,有些颤抖的不成声调。
“她只是贪玩,会回家的,她不会不要自己爹爹的,你别乱说话。”许玮伦虎目一瞪,有些生气了,从她手中拽回自己的衣角就要离开。
许声声上前两步,小手再次拽住了许玮伦衣角,寸寸收紧。
许玮伦皱眉,再耽搁下去,他就是将糕点放在南山也晚了,到时候闺女该怪他了。
他还没说话,面前的小丫头眼泪珠子一颗颗滚落,他顿时就不知所措了:“老夫没说你,你哭什么......”
“爹爹,红枣糕比栗子糕要好吃的。”许声声嗓音又软又哑。
“声声......只是贪玩了些,声声知道回家。”
许玮伦手一顿,人也是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他终于抬眼去看面前哭成泪人的小姑娘。
她叫他什么?
“你叫我......什么?”许玮伦嗓音颤抖。
“爹爹若是生气,声声可以回去跪祠堂,声声常常莽撞,惹了很多烂摊子,不听话也爱翻墙,让爹爹担心。”许声声字字句句都忍着没让情绪破防。
许玮伦一点一点蹲在小姑娘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连手上的红枣糕都捏碎了一些。
“你这皮丫头,你不要爹爹了是不是!”
“三年了,你要吓死爹爹是不是!”
“是爹爹哪里做错了?是爹爹让你不高兴了,你故意躲起来吓唬爹爹是不是?”许玮伦老泪纵横。
“你这傻丫头,娇生惯养的,你背着爹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
“这冬日又冷,你穿这么少,吃饭没有?爹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有辣炒大虾,有糖醋鱼,都是你爱吃的。”
“跟爹爹回家,爹爹给你买了红头花的布娃娃,你肯定喜欢的。”许玮伦手都在抖,有些语无伦次。
许声声嘴里的‘好’字还没说出口一一
娇小的少女直接落入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青年帝王指节修长握住小手,衣袍干净不染,姿态是一贯的尊华矜贵:“岳父大人,声声是孤的妻。”
“你放屁!你们早就和离了!”许玮伦气的胡子都在抖,眉眼冷冽至极。
慕今朝姿态散漫又带着强势及绝不退步:“和离的不过是个冒牌货,岳父大人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许府的孤魂野鬼,占据了十年以及又一个三年不该她活的日子。”
“声声,到爹这里来。”许玮伦死死皱眉,如今的慕今朝早就不是当初的慕今朝了,帝王宠爱只在朝夕,他怕声声将来过的不好。
慕今朝垂在宽袖里的双手,青筋暴起,隐忍至极。
许玮伦是小姑娘的亲爹,声声......
许声声轻轻挽住他的手臂,这才看向许玮伦:“爹爹,阿朝待我很好。”
慕今朝握住小姑娘的手又紧了一分。
许玮伦沉默之后:“闺女,你当真是喜欢他?”
“没有比这个更坚定的事了。”许声声点头。
......
最终,许玮伦只得叹气的拍拍她的手,在临近帝宫的时候,他冷哼一声,也不怕得罪如今的帝王:“闺女,慕今朝位高权重,如今站在了顶尖的位置,倘若他欺负你,爹爹是打不过他,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闺女讨一个公道!”
他这话说给闺女听的,也是说给慕今朝听的。
许声声心底弥漫开针扎似的疼痛,轻声:“爹爹,他不会。”
慕今朝眉眼深沉的看不清,攥紧她的手,一字一句:“我慕今朝,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许声声想抿出一个笑脸,偏偏眼眶发酸,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许玮伦看向他,青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能得一个帝王一句话,本就是金科玉律,断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
直到回了帝宫,许声声还在想刚刚慕今朝更早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如今许府的孤魂野鬼,占据了本不该她活着的十年及又三年。
五岁之前是她。
十五岁之后是她。
离开三年又回来的是她。
那中间的十五年究竟是......
还是......
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许声声心弦颤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现代人吗?她有爸爸妈妈,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可在新婚之夜那日来了这里,她竟然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她跟许玮伦,许愿生来就没有隔阂一般。
她突然又想起许玮伦方才在临走前说过的话。
“声儿小时候就是个乖巧知礼的,但也调皮捣蛋,常常围着爹爹上蹿下跳,爱跳房子,扔娃娃,闹腾的欢,后来摔到了脑袋,也不知怎么就性情大变,变得跋扈不讲道理,爱欺负人,无视人命,爹爹痛心疾首也毫无办法,由此落下了那样不好的名声。”
“反而和小朝成婚以后,恢复了从前活泼乖巧的样子。”
许声声闭了闭眼,努力去探查记忆最深处。
许府主院前厅,地上凿了一个跳房子的层层方块儿,她仿佛看见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小男孩儿在跳房子,爹爹和娘亲在一边看着,擦擦汗,抱着笑着嬉闹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一阵一阵的零碎记忆仿佛从她脑海里闪过。
“阿姐,我门牙掉了,会漏风,以后会不会不长了......”
小男孩儿稚嫩的哭泣声入耳。
许府院子,两个孩子扔娃娃,结果小孩儿门牙磕在了假山上,羞的好几日不肯出门修学。
许声声手猛然攥紧,心里沉闷的紧。
这是她的幻象吗?
不可能。
没有幻象能这样的真实!
她曾经和许愿一起长大......
“声声。”慕今朝清楚地看见她白腻的脖颈间青筋暴起,顺着细颈蜿蜒到耳后根,双手轻轻颤抖,指甲刺破了掌心血肉,他一点点将她手指伸直。
许声声看向他,声音很轻:“阿朝,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究竟是另一个世界的许声声,还是许家大小姐,那些小时候的记忆那样的清晰,我和许愿曾经一起长大,曾在爹娘膝下承欢,那些记忆,亦真亦假,我如今分不清了。”
“倘若是五岁之后去了另外的地方,十五岁又回来了,那么以后,还会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许声声一点一点抓紧了他的衣袖,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唯一的求生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