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何鼎和张峦仍在重新修筑城防,处理着战后的适宜。
张峦派人清点了人数,守备士兵紧紧剩下三十多人了,其中大半也都带了伤。朱佑樘知道后不免心中一阵难过,与母亲纪氏及何鼎商量着如何上报朝廷安顿牺牲将士的家小。
刘大夏则去见了巴图孟克和满都海,几人聊了三四个时辰。
满都海早已经明白,杀害使臣的事并不是大明皇帝的意思,因此与大明并没有太多芥蒂,当刘大夏保证安全把他们送会蒙古,她自然是巴不得的,除了感谢之外,后面都是商量如何回到蒙古的事情了。
至于回蒙古之后罢兵休和本来也是符合自己利益的,加之刘大夏能言会道,诙谐幽默,两边相谈甚欢。
众人正各安其事,小太监来向纪氏和朱佑樘禀报:“内阁首辅大臣,吏部尚书商辂大人要见您和殿下。”
纪氏知道,商辂是刘大夏的老师,就是他和牛玉派刘大夏来保护和教育儿子,因此对自己和儿子是有恩的。她一面派人去通知了刘大夏,自己则带着朱佑樘亲自去城门迎接,。
两人走到城门口,远远瞧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站在马车前,身后三四十人,想必是随行护卫。
朱佑樘知道那老者便是商辂,走上前去跪拜行礼:“朱佑樘拜见阁老大人。”
商辂一脸笑意地扶他起来,口中连称使不得。眼神却不住在他身上打量,只见这个孩子身姿挺拔,双目有神,面貌俊俏,心中以多了几分喜爱。问:“听说殿下仅凭着行宫一百来守卫,就歼灭来犯的千余虏寇,听守备将士们说,殿下有太祖、太祖之遗风啊。今日一见,才知道这可不是传言。”
被他这么一夸,朱佑樘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都是众将士不惧安危,冒死与敌寇血战,咱们十人之中已去七八,想来心中难受,怎么敢以他们的性命博取自己的虚名。”
这番对答让商辂颇感意外,握住他的小手说:“你年纪尚幼,就知道体恤下情,怜悯将士,难怪怀恩对你如此看重啊。”
朱佑樘已经从不同人口中听到怀恩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安安稳稳生活这么多年,都赖怀恩庇护,问:“怀恩公公还好吗?商大人近日可见过他吗?”
商辂点点头,笑着说:“他很好,只是很挂念你。但是有件事情,我得告知殿下,你父皇他病了。”
“父皇”这两个字在朱佑樘心中是模糊的。虽然这些年来,他时不时的听到何鼎等人说起他的父亲是皇上这件事。
但他总感觉父皇距离自己好远。他看到张峦和张鹤龄这对父子,也曾幻想着父皇会不会像张峦那样训斥自己,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这种被人训斥的感觉挺好的。
虽然朱佑樘早从刘大夏口中知道父亲可能病了,但商辂证实之后,朱佑樘心里依旧一阵担忧和难过。
他渴每个月何鼎就会往宫里禀报一次自己的状况,说这是皇上要的。
朱佑樘知道父皇是关爱自己的,模模糊糊的对那个身穿龙袍躺在病床上的人甚为挂念。眼神中难掩迷茫和悲伤。
商辂安慰他两句,抬头瞧见朱佑樘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女子,正微笑着瞧着朱佑樘,一众太监对她态度甚为恭敬,猜到那便是纪氏。
领着朱佑樘走到他身边开口说:“纪娘娘好福气,这些年教出了个好儿子。”
纪氏欠身施了一个万福,腼腆地笑了笑说:“商阁老谬赞了。”见外面已经颇有凉气,风也大,便请商阁老去大厅歇息。
到了大厅,商辂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纪氏和朱佑樘。
纪氏亲自端过一碗茶来放在商辂面前。
商辂颔首致谢后,开门见山地问:“宫里头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吗?”
这些日子来,行宫和朝廷断了联络,还是刘大夏跟她透露过宫里头发生了大事,但也多是猜测而已,因此她也并不确切宫里到底怎么了,只隐隐约约知道皇帝染了重病,也明白商辂此行的目的是来接皇子进宫的。
心里想着,纪氏回答:“蒙古鞑子攻打行宫以后,宫里的消息就断绝了,只知道一些零零碎碎,也不知道真假。”
商辂点点头,并没有细说宫里头发生的事,而是瞧了一眼朱佑樘,问纪氏:“如果让这个孩子进宫争那个太子之位,你愿意吗?”
儿子刚出生时,纪氏最大的愿望是让他远离朝廷纷争,忘记自己皇子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个平常人。
但这些年来,无数人为他费心心血,甚至丢了性命,她逐渐明白,有时候争与不争都由不得自己,谁让他生在帝王之家呢?
这就是他的命,自己能做得就是让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有活着地希望。
纪氏笑了笑,说:“如果由得我们来选,我们绝不会去争那个位子,但是,这件事由得了我们吗?”
这却把商辂问住了,捋了捋白须,说:“如果说完全由得你们选,那老夫是骗人说瞎话了。娘娘和殿下如果不想去争,老臣便会竭尽所能给娘娘和殿下找一个安身之所,但正如娘娘所说,老臣也不敢保证殿下和娘娘能够平安一生。如果娘娘和殿下想争,老臣也会志虑忠纯,不遗余力辅佐殿下。当今朝局变幻莫测,争赢了,他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帝;输了,恐怕咱们这些人都性命不保了。你愿意让他顶着这风险争上一争吗?”
纪氏并没有回答,瞧着朱佑樘,眼神中满是担忧,眼神中询问着他的意见。
“商大人,我们为什么去争?”朱佑樘问。
有些事是需要理由的,这个理由可能源自己内心的欲望,也可能是源自客观实际的选择。
这个问题朱佑樘已经有了答案。
从商辂的话来看,朱佑樘争夺储君并没有太大的胜算,因此其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巨大的。
但从内心来说,朱佑樘牢牢记着母亲告诉他的那句话:“凭良心就好。”
然而,良心告诉他,要争。因为这个位置在自己手中,他会让善良的人过的更好。
而心底的欲望则告诉他,皇权是神秘、尊贵而又强大的东西,他想要得到。
但是他还是问了商辂这个问题。
这个让商辂陷入了沉思,他站起身来,瞧着从门窗中透过的点点亮光。为什么要争,是啊,为什么呢?是为了大明江山吗?这个理由好像不对,不管以后谁当了皇帝,这个江山必定还是姓朱的。是为黎民百姓吗?这个理由好像也不对,谁又能说别人当了皇帝就一定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呢?
想了很久,商辂得到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江山正统。
这个答案如果放在三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他都会满脸神圣地说出来,但对于这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来说,这真是一个滑稽的结论,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商辂叹了口气,缓缓说:“殿下问我为谁去争,我只能说因为私情。六年以来,我跟皇上还有怀恩总管一样,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殿下。我知道殿下聪明而且仁厚,有圣主之资。心里头也盼望着殿下能有朝一日坐在乾清宫那个椅子上,这也是皇上和怀恩总管的心思。为我们这些希望你去争的人而争,这个理由可以吗?”
白发苍苍的商辂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已经略有嘶哑,但透着真情,令人动容。
朱佑樘心中既感觉到一阵阵温暖,又有些受宠若惊。向母亲点点头
母亲眼中含着泪水,她早就预料到今天迟早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