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藏库,朱祐樘刚刚吃完奶。这个名字,是后来他的父亲宪宗皇帝朱见深正式赐给他的。但此刻,他的存在还是个秘密。
当小太监提醒他的母亲纪氏应该给孩子起个名字的时候,纪氏瞧着襁褓里那张稚嫩的小脸,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
这是她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她的家人都在死在了大藤峡的那场战乱。
她怀念以前平静的生活,怀念大藤峡那优美的故乡,怀念逝去的亲人…
悠悠的道:“你就叫藤儿吧,像妈妈家乡的那些坚韧的藤一样,延绵不绝的生长下去。
“藤儿?”小太监欲言又止的说:“不好。”
纪氏一脸疑惑的瞧着小太监,问:“为什么不好?”
小太监说:“别处的藤就算了,大藤峡的藤现在都被韩雍御史斩断了,现在都叫断藤峡了,岂能再做名字嘛。”
纪氏怅然,心里忧伤又起。
小太监知道自己多嘴,勾起了纪氏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说:“我们老家都说,男孩子要起个贱命好养活,叫啥阿猫阿狗的都有呢,我娘生我的时候有只兔子窜到家里,我爹就叫我兔儿了。”
纪氏被他逗得一乐,便没再想那些伤心之事,微笑着跟怀里的宝贝说:“既然藤儿这个名字不好,那你就叫堂儿吧,堂堂正正,亮亮堂堂,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幼小的朱祐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一团慈爱的纪氏,恰当其时地咿咿呀呀叫了两声。像听懂了一样,回应着母亲。
小宦官看着他如此可爱,兴奋地对纪氏说:“吴姐姐,他听懂了呀,叫你娘呢。”
纪氏惊恐、压抑的心里仿佛被这几声咿咿呀呀给融化,绽放出花儿一样来了,含笑点点头,“堂儿”这个名字算是叫下了。
“我多想听你叫一声娘….”语气中,满是无奈。
小宦官说:“纪姐姐,这是皇上的儿子,没准哪天,皇上把堂儿认下,您就是宫里的主子了。”
纪氏摇摇头,没说什么。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奢望,现在,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儿子能够平安长大。
她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世事无常,昨夜尚且掌灯赏月,想象着未来夫君的模样,明天就被押上囚车,如同猪狗一般送到宫中做了宫女。
纪家被大藤峡之乱牵扯,她的父兄均死,除了这个婴儿,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并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意义。
小太监只盯着襁褓中的小皇子,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并没留意纪氏举动,继续说道:“您瞅瞅,小皇子方额广颐,龙睛凤颈,这可是福相啊。”
这是戏文里形容皇帝的词,此刻小太监拿来形容这孩子,自然蕴藏着别样的意味,纪氏自然是明白的,但她作为一个母亲,却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你是皇帝,面临着的也是一样得尔虞我诈,无穷算计。
“我只盼着我的儿子做个好人,做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说着,把幼小的孩子抱在怀里,使劲嗅着他身上令自己无比安心的奶香味儿。
出生已经七天,朱祐樘皮肤已经不似刚出生时那样红彤彤的,渐渐白皙起来,纪氏奶水充足,喂养得小家伙白白胖胖,很是惹人怜爱。
纪氏对儿子的喜爱溢于言表,时不时地盯着他微笑,哄得他蹬着小腿儿咿咿呀呀的笑。只是母子身处在宫廷险境,被万贵妃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便会引来不虞之祸,甚至导致朝局震动,让自己时时觉得不安。
自从汪直等人搜查过内藏库之后,忽然变得风平浪静,已经连续多日没有外人前来,哪怕日常支取钱银的太监也不曾来过,不知道是上天保佑还是另有更大阴谋,反倒显得不正常了。好在朱祐樘似乎懂事一般,从不吵闹
日渐黄昏,闷热的天气让知了都拉起了长音。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纪氏抬起头,见小太监侧身从门外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把大门关上。
“姐姐,出事情了。”
每天这个时候,各宫太监都要去内官监交接账目,人一多,宫里宫外的各种消息就在那里传扬开来,小太监这样一说,纪氏知道又有事发生了。问:“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听说朝廷招抚辽东建州的那个董山,要派汪直总管去监军。“小太监悄声说:“这下好了,这‘阎罗汪’不在京,咱们可以喘口气了。”
朝廷虽然是招抚,但是没有武备的情况下,招抚是招抚不了的,因此,即便朝廷想和,那也是以武促和,现下的情况,汪直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去督军,倒是合情合理。对于纪氏等人来说,万贵妃所有的恶事,八成都由汪直去操办,他不在,危险自然小了很多。纪氏不清楚是上天护佑这婴儿还是有人暗中相助,总归心情大好。
“这汪总管刚刚回来几天,怎么又要出去?”纪氏问。
“姐姐,这你有所不知了,咱们这几天光顾着小皇子,岂不知外头出了大事情。前几日,张敏公公有个奏章失而复得您还记得吧?“
纪氏点点头,那天张敏奏章丢了,吓得魂不守舍,幸好又及时找到。
“这奏折是弹劾万贵妃和汪总管祸乱内宫,戕害皇子的。“小太监接着说。
纪氏听到这里,意识到这必然引起一场风波了,问:“是谁这么大胆?这岂不是活够了吗?“
小太监说:“是个叫刘大夏的监生,这人胆子真大,朝廷那么多大员,谁不知道宫里头这些事儿,各个跟庙里的泥胎菩萨一样,又有几个敢说句实话?倒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敢仗义执言,真真儿的让人觉得痛快。”
纪氏说道:“只怕这监生性命不保啊,恐怕还连累了张公公,他这些日子没见,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小太监说道:“这事儿可玄着呢。听说那道奏折本来是要递给皇上的,但半道上被老祖宗怀恩给压下来了,给了张公公,后来的事儿咱们都知道,那日奏折丢失了半刻又找回来了;但是那奏折里的内容却传了开了,到底是谁传了出去,也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