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无魂尸身行来走去,熙熙攘攘数目之多,只把阳有仪瞧得暗暗心惊不已,心下一凛,思道:“怪不得白日里镇上人家全无,原来都变成了妖孽之物,我这一去三月间,此地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难不成是安然那厮搞得鬼?”心念一转道:“且不管起因何事,眼前这些妖物众多,要想全身而退,还真是棘手得很呐!”打开包袱,从里边取出一叠黄符塞入怀中,他这次出来得急,身上没来得及拿那些降妖镇尸的法器物事,倒是这些黄裱符是随身带着的,也是眼下对付这些尸物唯一的法宝利器了。
阳有仪心下正七转八转寻思着脱身之计,楼下传来了沙沙的脚步拖拉声,声音纷杂,似是许多尸物正在楼下正堂中行来步去,应是闻到此楼里有了生灵的气息便寻味而来的。不多时,那木梯处响起噔噔噔有些沉重而又缓慢的步伐声,不消说,那些尸物在下边遍寻不得就往着楼上来了,从尸物嘴中呼出的阵阵*声已是清晰可闻。
阳有仪正欲打开房门出去,却感脑门顶处有什么东西老是在似有似无的敲打着他,不禁仰头朝上瞧去,只见房顶处破了个大洞,老刘头从那洞中探出头来,手里握着一条用床单被面结绑而成的绳索从大洞处悬挂而下,对着他努努嘴示意他赶快攀爬上去。那些尸物的脚步声*声已在门外廊道中响起,阳有仪不敢耽误,双脚使力一跃,双手已抓住布绳。
房门呯的一声,已被撞开,嗬嗬嗬声声阵阵,一群面目狰狞可怖,生得腐皮烂肉爬满了虫蛆乌臭之极的龌龊之物你拥我挤的闯将进来。老刘头赶忙双手交替互换想把阳有仪拉上去,只是阳有仪块头奇大身体沉重之至,老刘头连拉几次都无法成功,情急之下运足力气大喝一声,想一下就把阳有仪拉了上来,只是老刘头左足所踏之处却是一根较细的椽木,平时只是用来支撑房顶瓦片的,如何能够承受老刘头这使力一踩,当下咔嚓一声已自断裂,老刘头左足一空,暗道:“不好。”身子重心已失,摔倒在屋瓦之上,差点都摔将下来。
只这一会功夫,阳有仪又掉落下地来,与最先冲涌而来的一具尸物顿时来了个面对面眼对眼,鼻中袭来俱是阵阵腐臭之极的气味。阳有仪身处危境之中不及多想,呔的一声大吼,抬起右脚便朝那尸踢去,此时生死攸关之际,用得正是全力,只听噗的一声,那脚正中尸物胸膛,腐肉飞溅中硬邦邦被踢得倒飞出去,把后边跟上的几只尸人一起撞翻在地。
阳有仪一脚踢翻前边几只尸人,也不停留,朝后退了三步,将距离拉开,从怀中取出黄符,暗念镇尸之法,扬手抖开,那些黄符如同长了眼睛的活物,径直朝门外涌来的尸人激射而去,转瞬之间,那些先入门中的尸人被黄符贴了个正着,身子抖个不停,却是再也无法动弹一步,正好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阳有仪只听得外边廊道上及楼下脚步纷杂,嗬嗬声不绝以耳,心中越听越惊,进来的尸人是多不胜数,哪还有半点犹豫,赶忙抓住布绳双手使力不停,一口气攀到屋顶之上,才到屋顶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下边堵住门口的尸人已被撞开,一大群尸人阴叫连连冲闯了进来。
老刘头躺在屋瓦之上解开绑于腰间的绳索,喘着气道:“你个粗壮大汉,差点把老汉的腰骨给勒断了。”
阳有仪心存歉疚的笑笑,也不答话,爬到屋檐处向下瞧,只见黑压压的尸人从各个街口不断涌出,朝此处一步一颠拥挤而来,阳有仪转头苦笑着对老刘头道:“前辈,现在当真是糟糕之极,下边这些妖孽也不知有几百几千?单凭我等两人只怕是斗它们不过,须得想些法子脱身才行。”
老刘头俯首朝破洞望下,里边的尸人一只挤着一只,在房内嗅寻着他们的气息团团乱转,门外仍有尸人不断挤进,一间小小的客房内竟满当当的挤满了几十只无魂之尸。老刘头眉头紧锁,道:“街面上的眼下倒不足为虑,咱们所处的屋面甚高,谅它们也跳不上来,我忧虑的是下面房中和廊道里的这群妖物,若是楼下再继续挤闯上来,此栋小楼哪能捱得住?万一吃不住重坍塌下去,才是最要命的。”听他这么一说,阳有仪也不禁有些失色,忙挑眼四周,附近房屋虽说是屋墙相连,一处挨着一处,只是除了此栋为双层结构之外,全是单层建筑,房檐又甚矮,门口多堆有七七八八的杂物,街面上那些尸物想要上到屋顶,虽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根本不能用来做抵挡之处。
老刘头又掏出他那烟筒咕噜咕噜抽上几口后,双眼盯着破洞下的情形足足有半响后道:“老汉我倒有一法子,只是太过凶险,也不知行也不行?”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请说,眼前这境况,已不谈凶不凶险了,只要寻得法子,就是难上百倍万倍的也得去做了。”
老刘头望着他神色凝重道:“其实对付这些尸人不难,它们只不过是新亡之人衍生而出的妖物,尸性并不甚强,只是牙里爪上含有尸毒,再加数量众多,咱们冒然出去,难保没有什么意外,若是无意中被咬上一口或是被抓上一下,尸毒上身甚是麻烦之极。此法行与不行,现在说了不算,若是失败,只怕性命都没了,三日之后你我可就变成与它们一样,无灵无魂嗜血成性,你还敢做么?”
阳有仪哈哈笑道:“前辈太小瞧我阳某人了,若是真怕也就不吃这口阴阳饭了,前辈尽管说就是,怕与不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老刘头竖起右手手指头道了声:“好!”将烟筒灭了火,站起身子道:“你我二人一同跳下去,将此中若干尸物全部赶到楼下,然后踢断与二楼连接的梯道,断了他们往上的来路,只要捱到天亮,咱们便可无事。”言罢又叹口气道:“此法说着简单实则难,还是得想个妥全之策才行。”
阳有仪仔细打量屋顶四处,心中有了计较,笑道:“这有何难?”老刘头“哦?”了一声,神情疑惑,只见阳有仪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在他面前扬了扬,得意道:“此符尚有百张有余,咱俩只需将屋顶瓦片掀开,居高临下,对付房里道上的尸人不成问题。”
老刘头大喜道:“估不到你竟然还带着这些物事,那样甚好,只不过速度要快,否则楼下尸人有了惊动,嗅着生灵的气息,源源不断的闯了上来可就不妙了。”
阳有仪深声道:“晚辈想到一险着,说出来前辈你看行不行?”
老刘头道:“说来瞧瞧。”
阳有仪道:“咱俩分头行事,我直接跳下去踢断那梯道,前辈你在顶上负责帮我阻断清理周围的尸人,只要梯道一断,咱俩便可回过身来慢慢清理掉上边剩余的尸人,若是时间拿捏得准,应该可行。”
此着的确太过凶险,其中若有半点差池,阳有仪将一去无还,老刘头不由低头沉吟起来,迟迟不敢表决。阳有仪急道:“前辈,可不能再犹豫了,再拖上一分咱俩就多一分险境。”不等老刘头发话,将手中黄符分成两叠,多的塞到老刘头手中,自个拿着少的那份,心中估摸着那二层梯道口的所在,顺着屋顶寻摸过去,找好位置,将瓦片悉数掀开,往里一瞧,倒是不偏不倚,正好合适。当下招手示意老刘头过来,只待一切准备妥当,便纵身下去。
老刘头摇头道:“还是再合计合计,容我再想想。”
阳有仪急性子上来,道:“这紧要当口了还磨磨蹭蹭什么?等你想个明白此楼早塌了。”话毕收敛心神,双手合十,将黄符夹于其中,嘴里基里古拉念起咒来,也就一伙功夫咒已念毕,紧接着双手一开,诸道黄符飞扬上天,待落下时围着阳有仪周身旋转起来,越转越急,划为道道金光,在黑夜之中甚为耀眼,正是那金符护身甲。
老刘头见他使出金符甲咒,不敢有误,轻跃至他身旁,将那布绳重系于腰间道:“万事小心,若是不妙,立即握绳上来。”言罢将绳丢了下去,阳有仪点点头,身一低,已跃入屋内。
仗着身有符甲护体,阳有仪不顾周围尸人,使出千斤坠径朝瞅准那支撑梯道的其中一根粗架重重踏去。嘭的一声巨响,尘灰四散,阳有仪只觉双脚发麻,那梯只是震了一震,却毫发未伤。楼中楼下尸人纷纷向他涌来,只是一近身皆被符甲震弹了出去,又是呼啦啦倒下一片,只是尸人众多,踏着倒下之尸的身躯不断涌将上来。老刘头在顶处也是双手不停,口中咒语不断,手中黄符如利箭片片疾飞而出,专打那些行得近的尸人,黄符所到之处,无不空落。
如此一来,阳有仪倒是暂时无忧,只是阳有仪心知符甲时效有限,并不能持久,而老刘头手上之符也所剩无多,唯有速战速决,否则自身将无幸理。当下运足力气,又是重重塌下,只听咔嚓一声,脚下木架已裂出一道缝迹,阳有仪心下大喜,突觉身上两道金光又复回黄符模样,转了几转后闪出火花,瞬间就化为灰烬。心知时间无多,拼力向上一跃又是一踏,一阵木头断裂声传来,已是断开了一半。阳有仪正待加上一脚时,突觉身子一空,朝下急坠,大惊之下百忙中左手一捞,正搭中二层廊道板面,当下使力抓住,身体悬在了半空。原来那木架本就不堪重负,再加已裂开断折了一半,哪还支撑得住?连尸带板一块摔将了下去,又是砸翻了不少在下游荡徘徊的尸人。阳有仪身在半空朝右边望去,这道木架已垮,但右边支撑木架的粗木仍在,上边仍余有不少梯道的残木,下边的尸人开始抓住此木往上爬来,也是留它不得。双手攀住二层廊道的板面,相互交替往右边移去,到了那木前,运力右足,自下而上朝它踢去。这下使力甚足,吱吱嘎嘎木钉脱落声中粗木被踢得凌空飞了起来,嘭的一声中已落到下边地面去了。阳有仪也是倒抽了口凉气,腿骨生痛,就似断折了一般。
阳有仪双手使力,从下倒翻上来,落在廊道之上,身上的金光已经消失殆尽,没了符甲护体,廊道里那些尸物嗷嗷叫着又围了上来,阳有仪跛着脚退到墙角处,心下暗暗叫苦连天,如今一腿已废,手中又无可以防身的利刃,当真是要命之极,心中叫苦声中那些尸物离他已不足一丈之处。老刘头手中也已经没了黄符,见形势紧急,飞身跃将下来,不待落地站稳已是双腿连开,噗噗噗声中将最前边几具尸人踢飞了出去,回身扶住阳有仪道:“要紧么?还能走不?”
阳有仪额上渗汗,咬牙道:“无碍!”
老刘头俯身捏了捏他的右腿,起身道:“骨头尚好,休息一阵便行,你在此待着,这些尸物交给老汉我了。”话语声中已朝前方窜了出去,钻入蹒跚而来的尸物之中,手持烟筒指东打西,双腿上下翻飞,那些尸物在他身前如同纸设浆糊一般,不堪一击。只是尸人本为无魂妖物,根本不知道痛感,被打翻在地又爬将起来,继续朝他袭来,似是没完没了了。老刘头手中又没了黄符此类制尸的法宝,老年人力气终究有限,若是继续这般情景,只怕得给活活累死。
阳有仪靠在墙角处瞧在眼中,也是心急如焚,不由到处打量起来,只盼能寻到一些物事能作为武器帮上老刘头一把。只是此处为一客栈,又身处二楼,想要寻出些利器来,无疑是痴人说梦。眼睛四处乱瞧中,看到廊道地面之上只是由一块块木板铺搭而成,心中一动,已自有了主意,对老刘头喊道:“前辈,你将尸物逼远些,我将此地面打穿一个大洞,你跃过来我俩引那些尸物自行掉落到下面去,总比你这么打下去要省力得多。”
老刘头闻言大喜,道:“此法甚好,只是你的腿脚不便,能成么?”嘴上说着,手脚上又加了些劲道,直把身前尸物打得向后连连翻了出去。
阳有仪笑道:“无碍事,腿脚不利索不是还有手么?瞧我的吧!”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一步一跛的行到老刘头身后,口中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直往地上砸去,咔嚓咔嚓声不断,不一会儿功夫就打出个五尺见方的大洞来,将廊道分成了两截。
阳有仪估摸着应该甚为妥当,站起身来叫道:“前辈,好了,你跳将过来吧!”
老刘头百忙中回头一瞧,笑道:“甚好甚好!”当下又是一脚踢飞近前的一具尸人,借着一脚之力倒退着纵身跃回到阳有仪身旁。那些尸人嗬嗬嗬口叫连连追行过来,尸人不似僵尸,能纵能跳,只能一步一摇的慢慢行走,寻着生灵的气息,又俱是无脑无眼之物,如何看得见脚下的情形,当下间一只接着一只皆掉落到楼下去了,有的恰好踩着支撑楼板的梁木,还没行过来也被站在边上的两人给踢了下去。
老刘头抚须大笑道:“还是这法子好,要不然老汉这身糟骨头今夜就得给交待在这里了。”
两人候在那坑洞前,一直瞧着那群尸人全都掉落了下去,良久再无其他尸物从房中出来。老刘头道:“我过去瞧瞧,还有没有遗漏的。”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小心!”老刘头呵呵笑着跳了过去,一间一间房瞧着,来来回回寻上几次后,除了先前被阳有仪定住身子的那几只尸人外,再无尸物。楼下聚满了尸人,嗬嗬嗷叫声拖拉脚步声吵乱纷杂,只是无路可上,只能在下边游来逛去,四处乱转,两人待在上边听着心烦看着心惊,只是觉得已是生命无忧,倒也不以为意了。
阳有仪望着楼下千百尸人,默然无语,心中思道:“下边尸人虽多,但待在楼上已无大碍,只需捱到天明便逃离此镇,却不知南坡镇是不是也这般境况?若南坡镇也是如此,我那师弟又是如何了?”
老刘头取出些烟丝,放入筒中烟嘴处,正待点上火,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他几欲作呕,原来方才他以烟筒为刃击打那些尸物,筒身之上沾满了腐肉污血,臭不可闻之极。老刘头唉的叹了声气,瞧了那烟筒半响,道:“你跟随了我大半辈子,我视你若子,只是如今你粘上这些龌龊之物,老汉是留你不得了。”面上有些苦楚,将烟筒用力朝楼下抛去,噗的撞上一尸的脑门处,脑门迸裂,*腐肉四散飞溅开来。烟筒去势不减,穿过那尸脑首又钉入到另一尸胸上,大半部分筒体直没入那尸身中,两尸摇摇晃晃一阵,终扑地便倒,可见老刘头这一掷之力甚是奇大。
阳有仪面色忧虑道:“前辈,你说若是南坡镇也是这般光景,你我两人该当如何?”
老刘头没了烟筒,烟瘾甚大,拿出一把烟丝放入嘴中细细嚼咬,道:“且先走一步瞧一步了,如今这情形,莫说是你,老汉我行了那么多年阴阳路,也是头次遇到,当真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只希望南坡镇还是和原先一摸样,莫要像此镇一般才好。”
阳有仪点点头道:“但愿如此了。”
老刘头沉思片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啊,还真奇了怪了?”
阳有仪问道:“怎么?”
老刘头神色惊疑不定道:“此镇生人皆变异物,要知生人变为厉尸,生前必是被僵尸之类的妖物咬上了,尸毒攻心方能引起尸变,可这北岗镇一直平安无事,从没听说过出现什么妖邪之物啊,难不成凭空就全部变为如此了?”
阳有仪低头望着下边密密麻麻的尸人,沉默不语,约莫半柱香时辰,他抬头盯着老刘头一字一顿道:“若是人为造成的呢?”
老刘头闻言惊道:“你莫不是说是安然那家伙捣得鬼?”停了一停沉思片刻,面色一变更为大惊道:“遮莫他将那些尸兵解封出来了?那样岂不是惹了大麻烦了?”又摇摇头否定道:“没有可能,绝对没可能的,他一个乩童,如何能解得了封?”面色焦虑搓着手来回走动起来,口中虽说不可能,但心底已信了大半。
阳有仪道:“先不论他有没有能力解封?咱们暂且假定他能解封,我现在只是想,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把那五具血棺运了出来的?又是如何引起此地惊变?他现在是生是死?”
他一口气连问了几个问题,也正是老刘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唯有苦笑道:“现在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至于真相如何,还是日后若见着他,捉来一问便知。现今咱们只希望他能活得长一些,莫让我们见到的时候也变得和下面这些尸物一般,那可就得不到答案了。”
两人正谈话间,镇西首处隐隐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凄啸,声音虽低,两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此声一起,下边的尸人顿时有些骚乱起来,四处乱撞,嗬嗬嗬阴叫声连连,似是极为惧怕。两人侧耳静听半响,老刘头脸色一变,道:“不好,正主儿来了,若是听得不错,这次来的可是僵尸,比下面这些尸物可难对付多了。”
阳有仪笑道:“不就一只僵尸么?还怕了它不成?”
老刘头瞪了他一眼急道:“一只僵尸倒是不怕,若是一只僵尸再加上无数尸人,你怕是不怕?咱们还能待着那么舒服?它要是把房子拆了,你我还有活命?”话语间,只听西边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阵嘭嘭嘭的跳跃声,初时声小,越来越大,竟是往此地而来。来得近了,那物每跳一下,两人均感地板震了一震。
老刘头不由道:“此家伙块头好大,莫非是……”话没说完,阳有仪已惊道:“尸兵?”两人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嘭嘭嘭声来势极快,转瞬移至客栈门口,便无声息,想必那尸妖已是停住了。老刘头指了指屋顶,低声道:“上去!”当下纵身跃起,右脚一点右侧墙面,朝上跳了丈余,跃势将尽之时又换左脚点了一下左侧墙面,一阵瓦砾破碎声中已冲破屋面,跃至屋顶上。寻好地处站稳脚跟后便垂下那条布绳,阳有仪赶忙抓住绳条,双手互换蹬蹬蹬爬了上去。
两人爬到屋檐处朝下望去,只见一身形壮硕庞大,满头乱发散散,身着古时战甲的尸妖正静立在客栈门前,那些尸人俱散得远远的,不敢近前。那尸妖嗅到屋顶生人气息,抬起头来,咧嘴嗬的一声,一股阴寒白气呼冒了出来。两人瞧得分明,尖齿獠牙,双眼无目,面上无皮,再加上迎风乱舞的满头长发,生得是狰狞恐怖之极。
老刘头低声道:“果然是尸兵,看来是真的解封了,不知道全部尸性都激发出来了没有?若是全部激发了,咱俩今夜看来是难逃厄运凶多吉少了。”
那尸又嗬了一声膝不弯手不抬,突的就跃了起来,两人耳中传来咔嚓咔嚓响声,只觉身子一震,尸妖已撞破二楼墙面跃进楼中来,嘭的一声后又是数声咔嚓木板断裂声。两人身在屋顶眼不能见,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自奇怪中,楼底处又传来嗬的一声。老刘头听了一会哈哈笑道:“此妖身子奇重,二楼地上木板哪能承受得住?它一跳上来又落回地面上去了,哈哈,畜牲就是畜牲,虽长着人形可就是没脑子。”阳有仪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正笑得欢中,
只听楼下那尸嗬嗬声连连,随着连接不断的木板断裂声中,一阵又一阵的震感传来,两人转回身来,掀开瓦片一瞧,顿时是惊得瞪目结舌。原来那尸不停的跃了上来又不断的掉落下去,如此反复,整个二楼板面早就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了。阳有仪忧色道:“再这么给它折腾下去,此楼危矣!”
阳有仪话才说完,东首的两支主柱已被那尸撞断,房屋东边顿时塌落下去一角,紧接着又有两根主柱被撞断了,咔咔嚓嚓哗哗啦啦坍塌声彼起此复,尘土飞扬中东面已不复存在。坍塌时的拉力甚至把房屋中部也带落下去一部分,幸好两人处在偏西的位置,暂时无忧,不过那尸若还是继续闹将下去,整栋楼房坍塌陷落只是迟早的问题。那尸嘴里厉呼不断,横来闯去,不到一刻钟的时辰,整栋二层小楼已被它搅得七零八散,面目全非,所幸维持整个主体的几根主梁主柱保持尚好,使主体构架得以勉强不倒,但也是摇摇欲坠危之险至了。
房屋不断有地方塌陷下去,两人瞧在眼里心急不已。阳有仪忽然发现,东面屋角虽已坍塌,但主墙却是砖石构筑而成仍自完好无损,坍塌下去的只是那些木瓦结构而已。心中大喜,对老刘头道:“咱们移到边墙去,待在那上头,那是主体墙,不怕塌陷,就算整栋房都倒了墙却没事。”老刘头点头应了,当下两人爬到房屋边上,扒开瓦片,寻到那墙的所在,两人小心翼翼的站了上去,脚落实地只觉得心定了不少。
两人方站在墙上不久,只觉脚下之墙摇晃不已,轰的一声巨响中,整栋小楼已塌倒了下去,尘灰漫天飞撒,久久不散,只把两人罩得是个灰头灰面,狼狈不堪。两人暗自心惊,互相瞧了一眼,皆道:“好险!”若是再慢上一分,只怕现在已是连人带瓦摔到下边去了,瞧着下边的残梁断木,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两人呆了半响,老刘头咂舌道:“本道来一寻常货色,想不到是来了一厉害的主。”
阳有仪接话道:“若是手头有降妖灭魔的物事,合两人之力倒也不惧它,只是周围尸人甚多,想想也是麻烦之极。”
尘灰弥漫中,下边却是再无动静,老刘头道:“怎么没动静了?难道被压死了?”
阳有仪也觉得奇怪,道:“难道它也就这么点本事?也太稀松平常了吧?”话音刚落,下边废墟中轰的一声,瓦砾残木四爆开来,那尸妖从中跃了出来,站在残垣之上,略停片刻,对着两人低吼一声,便冲着两人脚下之墙跃撞过来。只听嘭的一声,那尸已撞到墙上,径直将墙穿了个大洞,那尸也随之冲到邻屋里去了。两人站在上边,只觉脚下摇晃之极,互相扶持方才勉力保持住身子平衡。
老刘头惊魂未定道:“它要干什么?莫不是想把墙撞塌?”阳有仪方想答话,又听嘭的一声,那尸又从另一头冲撞了回来。这两下子就把墙壁冲塌了一半,两人所立之处也就剩一半面了,若是再撞上一下,势非倒了不可。两人眼望四处,只见周边尸人慢慢合拢过来,那尸嗬嗬嗬低吟着,嘴中泛出阴气阵阵,作势就要撞来。
老刘头道:“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唯有和它一拼了。”当先跃了下去,右足轻点地上残木,身子腾空而起,借着去势双足并拢直朝那尸头部踢去。阳有仪也在墙上寻了根手腕粗的断木,双手紧握断木,脚下使力,用劲朝前扑出,当头就向那尸头部击下。两人一上一下配合得是天衣无缝,只求速战速决,第一下就解决掉尸妖,方有时间腾出手来对付其他的尸人。老刘头双脚与迎面跃撞而来的尸头踹个正中,这一冲一迎,力势何其之大。老刘头只觉脚下生痛,如踢铁板,一股巨大无比的撞力袭来,唉哟一声中已被震弹得向后倒翻了出去。就在老刘头双脚踹中那尸头部之时阳有仪手中木头也已重重击在尸妖顶门之上,咔嚓一声中,手中木头木屑飞散已断成两三截。阳有仪去势已尽落了下来,那尸来势不减,与落下的阳有仪撞了个正着,阳有仪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得移了位,剧痛之中喉头发甜,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向后飞出,与老刘头双双跌入废墟断垣之中。
两人忍住剧痛,在废墟中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靠在残墙上积蓄力气,只待那尸近前再做最后一搏,不料却见那尸停了脚步,嗬的厉呼一声,掉头朝墙外街面跃去,嘭嘭嘭跳跃声中已是去得远了。两人不解,朝街面望去,街面空空荡荡,那些尸人也不知何时早散得干干净净。两人呼地松了口气,方觉得身子疼痛难耐,互相搀扶着坐了下来,休息良久方缓过一口气来。
阳有仪捂着胸口喘着气道:“这家伙好生厉害,若不是突然走掉了只怕咱俩就得乖乖玩完。”
老刘头捏着手指细算一番,苦笑道:“原来是寅时到了,再过一会天就亮了,这时辰救了咱俩一命,这妖物再凶也总是见不得光的。”
阳有仪呼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它怎么突然就走了?”转念一想,道:“一只都如此厉害,还有另外几只,再加这遍地的尸人,往后的日子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只是不知道南坡镇现今如何了?”
老刘头摇头叹道:“尸兵一出,绝无幸理,北岗镇尚且如此,你想南坡镇还能如何?”说完又是低首叹气一番。
两人望着天边那一抹的亮光,皆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不语。良久老刘头开口道:“还要去南坡镇瞧瞧么?若是不去,趁着天亮咱俩按着原路返回州府,一个白日的路程足够脱离北岗地界,等到了州府集齐人手带好物事再杀将回来?”
阳有仪摇摇头道:“此法甚好,只是我挂念着我那傻师弟,不管如何都要回去瞧瞧的,若是返回州府,路途遥远,还要召集各路好手前来相助,这一来一去,就算我那师弟没死也得耽误死了。”
老刘头沉声道:“你可想好了?这一去南坡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出可就出不来了。”
阳有仪转头望着南坡镇的方向面色坚毅道:“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明知是死路也得闯上一闯了。”
天际渐渐亮了起来,一注强光从天边呈露,将黑暗阴霾尽数一扫而光。
阳有仪扶着老刘头出了残楼,行到街面上。四处仍是静悄悄的,空无人迹,若不是身后这处已经坍塌了的小楼和身上难忍的伤痛,两人只当昨夜做了场噩梦罢了。
老刘头道:“我俩可得急着赶路,从这里到南坡尚有百里之地,行得慢了可就入夜了。”
阳有仪游目四顾道:“不急,须得寻些防身的器具才成,如此两手空空,再加两人身上都伤得不轻,再碰上尸人可就不大妙了。”
老刘头点头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咱们先去寻家米店,进去掏些糯米来,那些物事对付尸人甚是有效。”两人当下互相搀扶着,步伐蹒跚沿着街面的店铺招牌一家家找寻起米店来,昨夜被那尸兵猛力一撞,两人当真伤得不轻。
这一直走到街尾,却是寻不见米店的招牌。老刘头有些纳闷道:“我来过北岗镇好多次了,那岑家粮铺应该就在这条街上啊,怎的如今竟然寻它不着了?没了招牌难不成早就关门歇业了?”
阳有仪听老刘头这么一说,心中略有所思片刻,道:“只有一种解释,估计在我们去州府的这段时间里,岑家可能是出什么大事了?我自个猜测,岑家肯定是被安然寻上门去了,所以才迫不得已关了店铺,至于安然对岑家做了什么事情?还是回到南坡瞧瞧才知道,应该是小不了的事情。”
老刘头道:“既然如此,米店是找不到了,只能挨家挨户的搜寻了,那么大一个镇子,岂有无糯之理?弄不好还能寻上几件称手的兵刃。”
阳有仪一拍脑门,笑道:“前辈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这农家宅院的,家家户户大门上都悬有一面镇妖镜,咱们何不取下作为防身之物?”
老刘头听了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些不就一些寻常之极的破镜子罢了,是平日里一些低俗的江湖神棍搞出来糊弄老百姓的玩意,又不是什么真的镇妖物事,做不得数的,若是有用,镇子里这些人家怎么全都没了?”阳有仪方才只是无心之话,如今被老刘头这么一说,才觉得甚有道理,不由觉得面红耳赤默然不语。
两人当下分开各入民房之中搜寻起糯米等物事来。阳有仪选了立于街中间一家门面较大的宅院,心道必是些富庶人家,料来这等物事是少不了的。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跨步入到院中,稍加打量了下院中格局,心想着糯米器刃必是放在厨房之中,也不入正堂偏房之类的屋子,径自往后院行去。才行了几步,只听旁边偏房中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声音虽小,却是听得真切。阳有仪快步移至那房门前,停下脚步侧耳静听,果然有窸窸窣窣似乎是什么物体移动的声音。阳有仪虽明知不会再有活物生存,但还是站在门口喊道:“里边有人么?”连喊几声,里边皆无回应,心下生疑,当下大喝一声,一脚踢开了房门,只听里边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呼声。阳有仪探头往里一瞧,只见几只尸人藏于屋里阴暗处缩成一团,原来房门一开,阳光照射进去,有些尸人退避不及竟是给灼伤了。阳有仪心下明了,镇中尸人并没走远,只是藏于屋中阴暗之处逃避白日的阳光,只待夜里便出来活动觅食。
阳有仪缩回头来,心中骂道:“既非善类,可就容你们不得了。”举着拳头对着窗格木门就是一阵狂轰乱打,直把那些可以遮挡阳光的物事捣了个稀烂。完事后拍了拍手立于门外倾听动静,耳边传来连番凄厉惨呼和翻滚跑动之声,鼻中也俱是飘来阵阵焦糊之味。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叫声越来越小,直到再无动静,阳有仪这才伸头往里一瞧,只见里边那几只尸人早被阳光灼烤成了灰烬,地上只留下几团黑糊糊的油印子。阳有仪返身退回到院子中,心中思道:“此镇房屋百来栋还是有的,每栋屋里房间更是不计其数,要是一间一间打下去,只怕到了夜时都打不尽。”心里想着,脚步不停,行到后院,寻到厨房门前,心中一亮,已经有了计较。
阳有仪一脚踹开房门,先是探头往里打量一番。此房不大,一目了然,房中空空荡荡,除了堆些杂物之外,倒是没见着尸人之类的妖物,阳有仪走入屋内,四下翻寻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寻了良久,糯米半点影子不见,倒是找着了一把长柄材刀,刀锋还蛮是锋利,又在灶台之上寻到了半坛子的菜油。当下一手提着油罐子一手持刀出了厨房,快步走到前院正堂门前,在正堂前门窗格等处都洒上些菜油,掏出火折子,一下就将屋子点燃了。阳有仪待火苗越燃越猛,卷曲着呼呼直窜房顶上去了,方急步退出到街面上。只见镇东首处也见着了火光,浓烟滚滚,想必是老刘头也发现了屋中妖物,和他想着一般,引火烧房,将尸人们尽数烧死在房中。
不多时,就见老刘头右手提着一小布袋笑嘘嘘的从东面一路小跑而来,一到阳有仪近前也不停步,招呼着道:“快走快走,出了镇子再说话。”
阳有仪赶忙随他就走,两人顺着街道一溜烟急奔出了镇子,离得远了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瞧着镇上的景象。镇上房屋几乎全是木制结构,一栋紧挨着一栋,此时起火,再加风势,呼啦啦就全烧起来了,火焰冲天,全镇已陷入到一片烘烘的火海之中。火势之大,两人虽离得远,但仍感受到热浪阵阵袭来。
老刘头哈哈笑道:“古时有蜀吴火烧连环船,大败曹军,今有我两火烧北岗连环屋,烧尽尸妖无数,哈哈哈……”话语声中得意之至。
阳有仪瞧着他手中布袋,道:“前辈寻得糯米了?”
老刘头举起布袋笑道:“正是,虽不多,但对付一般的尸人也足够防身了。那藏米的屋子里尸人真多,老汉才一进去就吓了一大跳,起码有着十几只。所幸放米的袋子就在门边,白日照耀之下,那些尸人对老汉我也是无可奈何,抢了米出来就一把火烧了那宅子。”阳有仪跟着大笑起来。
两人又瞧了一阵,按这火势,再过几个时辰就能把全镇烧个精光。老刘头道:“赶路要紧,莫在此处消耗时辰了,此去南坡还要百里,须得加紧赶路才行。”
两人转身展开身形,朝去路疾奔。奔出了数里地,忽闻前边山坳中传来一阵马蹄之音,蹄声渐近,似往此处而来。两人心中惊疑,阳有仪道:“这大白日里竟有马蹄之声,难道还有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