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临江见裴舒先是不解, 后又释然,知她想到了什么,还暗夸赞这丫头聪慧, 一想就通,当真是难得。
说起来也是巧合。
他去书院读书,纸笔用完了,便去书肆买, 去了书肆听见别人交谈, 说桃源县出现了人命官司,是竹叶镇裴家村的。
一对婆媳把亲家那边的人打死了。
俞临江心思敏锐, 又知其中内情。一听事关裴家村,便留了心仔细探听,又去衙门打探一番, 才把事情经过探听清楚了。
衙门的人告诉他,这案子不好判, 柳翠花勒索,裴家婆媳失手杀人,并非故意, 还有最重要的, 有人要保裴家婆媳,好像是京城那边的人。
那些人已经去想办法了, 让官府给些时间,先不要审理此案。
这才是一件麻烦事儿。
他担心裴舒多想,回到书院后,向夫子请了假,匆忙赶回来了。
俞临江匆匆赶回来,就是想把这件事儿告诉裴舒, 让裴舒有个心理准备。
裴舒比他想的要聪慧。
“这件事我有打算。”裴舒很清楚。
她和假千金迟早要当面锣对面鼓,只是她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俞临江见她淡然,也就不说了,回了屋换身衣裳,去了堂屋见苏青蓉。
苏青蓉看见俞临江回来,很欣慰,说了会儿体己话,话题转到了裴舒身上:“这孩子受委屈了,裴家人也太过分,将来要是有机会,你可要记得给她撑腰。”
俞临江点头答应,又把裴家的事说与苏青蓉听:“裴家上面有人,我暂时动不了,不过将来,我会帮舒儿讨回公道的。”
苏青蓉很满意,让他找裴舒说话,临江一走几天,没见到裴舒了,是该好好聊一聊。
俞临江让苏青蓉好好歇着,别再做针线了,听到苏青蓉保证,起身出来。
他没有去找裴舒,而是去书房看书,方才他已经与裴舒说了,没必要再叙话。
他该尽快回京城,完成自己的使命。
俞临江总觉得,裴舒不喜和他多交谈。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裴舒也是有主意的,只是现在无能为力。裴家的靠山太过强。
她现在身份是农女,还是不要硬碰硬好。
裴家是吗?他记住了。
京城,宜川侯府,裴敏带着丫鬟去了西跨院主院。
她脚上穿着珍珠绣鞋,身穿湘妃色衣裙,颈上戴着璎珞,头戴珍珠珠花,看似素净,其实这身价值不菲,那对珍珠圆润,大小一致,很是难得。
身后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衣着体面,他们脸上带着傲气。
仿佛跟着裴敏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不是,裴敏是宜川侯府嫡女,虽不占长,却是原配所出,很得宜川侯和世子宠爱。
连老夫人都捧在手心里,就算继室生的一双儿女,也不及裴敏得宠。
宜川侯府的第一任侯爷跟着太-祖皇帝打过仗。
这宅子是□□皇帝赏赐的。
五进的宅子,带跨院和花园,花园中,假山林立,亭台楼阁,随处可见,很是雅致。
一入夏,裴敏会宴请闺中好友,在此玩耍。
在京城,除了那些真正的皇亲国戚,也没几家有这样的院子。
裴老夫人住在西跨院的主院,如今年纪大了,不管府中事。
不过她辈分最高,所有人都敬重她,即便是当家主母,也日日过来请安。
裴老夫人和善,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与老侯爷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没有妾室通房,在京城算是一段佳话。
她育有三子一女,儿女均已成婚。
爵位嫡长子继承,官职也不错,是吏部侍郎。官职虽不高,却有爵位在。
次子在外任职,是一州知州,一家都不在京中。
小儿子倒是在京中,谋了个虚职,三十几的人了,整日不干正事儿,招猫遛狗,还好美色。
老三媳妇是个软性子,根本管不住他。为了这事儿,裴老夫人正发愁呢。
只因昨个儿,裴家三爷又纳了一房小妾,三奶奶说了三爷几句,三爷为了面子,动手打了人。
三奶奶被落了脸,当即就要来寻裴老夫人,可裴老夫人早已睡下。
这不,一早三奶奶就来了裴老夫人的松鹤堂。
此刻松鹤堂内,屋内青花缠枝香炉燃着上好的香丸,丫鬟立于两旁。
裴老夫人坐在紫檀木雕花软榻上,手里端着茶盏,却一口未喝,一脸怒容,让人去请那孽子来。
他都敢打发妻了,越发出息了,还是因为一个妾,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真是反了天了。
三奶奶站在一旁,拿着帕子抹泪,小心劝慰着:“老夫人,还是不去了吧,我,我就是来诉诉苦,他那脾气,您也知道,要是知道我告状,又要打我了,我可不敢。”
话落,丫鬟打开帘子,外面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祖母,敏儿来给您请安了。”说着丫鬟打开帘子,裴敏走进来,行至裴老夫人跟前,屈膝给裴老夫人行了一礼。
裴老夫人看见她,面上怒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慈爱的笑:“敏儿来了,快坐祖母身边来。”
她说着把裴敏拉到身旁,问她吃了吗,昨晚睡得可好。
裴敏倚在裴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一一答了,视线转到三奶奶身上,笑问:“三婶这是怎么了,面色不好,可是弟弟妹妹惹您生气了。”
她是小辈,裴老夫人不想让她知道,打发三奶奶先回去,还说一会儿去东院。
三奶奶得了准信,辞了出来,但是她并未离开,而是等在松鹤堂门口。
等人走了,裴敏才和裴老夫人说了会儿闲话,终于说出来意:“祖母,前段时间,敏儿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曾经救我的那家人,我便让人备了礼,回去看看,本是好心,谁承想,却办了坏事。”
她说到此处,一脸愧疚,不知该如何办了。
裴老夫人是个心善的,一听事关那家人的事,也就上了心,问:“到底怎么了,你且说说,那家人到底养了你一段日子,是该照看一二。”
裴敏斟酌一番后,竟落下泪来:“夜里我梦见他们,就让嬷嬷的儿子去走一趟,去看人家,少不得带些东西,可财帛动人心,让一些人起了歪心思,不停上门打秋风。他家也不好过,哪能京城救济穷亲戚,养母与人争执,失手把人推到了,可偏巧那人撞在了门槛上,一下子就没命了,我那养母如今还在牢里呢,孙子实在没法了,这才想请祖母帮忙。要是因我之过,害了他们一家,我于心不忍。”
到底有血缘关系,裴敏不得不管,万一那帮人闹到京城,事情可就露馅儿了。
裴老夫人虽心善,却明是非,失手打死人,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都要负责。
这让她如何管。
裴敏见她犹豫,继续哭诉:“祖母,民不告官不究,咱们能否与苦主私了,多给些银钱,让他们莫要告官。这样不就妥了吗?”
裴老夫人一想,也是这里,人已经死了,就算定罪凶手,也无济于事,便应允了裴舒。
她命人喊来管家,让管去账上支取二百两银子,辛苦他一趟,把这事儿办妥了。
裴敏目的达成,又陪着裴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带着人离开了。
她离开后,在门口遇见了三奶奶曾氏。
曾氏没走,特意等着裴敏呢。
裴敏问她何事。
三奶奶倒也无事,只是听说裴敏买了个铺子,准备做做声,就问她想做什么声音。
裴敏笑着敷衍道:“三婶,我还是个孩子,都是小打小闹,哪里会做生意,你手里要是有银钱,不如买几个庄子,虽赚得不多,却胜在稳妥。”
曾氏见裴敏不愿多说,悻悻走了。
两人关系还算不错,都与裴夫人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也算不上多好。
裴敏应付完曾氏,找到裴管家,又给他塞了几张银票,让他务必把事儿办成了,事后一定有重谢。
裴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也是裴老夫人的陪房。
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她交代的事,裴管家自然不会懈怠。
又得了裴敏的许多,本来有三分不情愿,这会儿一点没有了。
他这边刚出京,正院正房里,宜川侯夫人就接到了消息。
她坐在包夏内的贵妃榻上纳凉,丫鬟给她打着扇子,旁边小几上放着糕点瓜果,水灵灵的,很是新鲜。
少顷,一个丫鬟过来,走到裴夫人跟前,先行礼,后起身道:“夫人,奴婢打听清楚了,裴管家出京去了,出京前拿了松鹤堂老夫人的牌子,取了二百两银子,具体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二小姐也给了裴管家银子,至于给了多少,奴婢没问出来。”
二小姐就是裴敏。
裴夫人是继室,以前是妾室,很得宜川侯喜欢,后来力排众议,把她抬成了正室,连带她的女儿也成了嫡女。
大小姐长裴敏大半岁,与裴敏不对付。
几年前,她又生下一个儿子,今年五岁了,是家里的小霸王,谁的话都不听,令裴夫人颇为头疼。
裴夫人端着茶盏,思忖片刻,兀自低喃:“不对,这事儿不对。”
话落,让身边的嬷嬷去查,查裴敏身边的人,看看最近都去了哪里。
这一查,还真查出来,一个月前,裴敏的奶娘林嬷嬷的儿子出京了,不知去了哪里,好似去了南边。
裴夫人和裴敏不对付,就命人好好注意裴敏的动向,有什么动作立刻来报。
裴敏和裴夫人斗了多年,因为裴敏有老夫人撑腰,两人打了个平手。
裴夫人气不顺,总想压裴敏一头,可惜裴敏嘴巴甜,会哄人,不仅老夫人疼她,连侯爷也宠她。
世子爷就不用说了,那是裴敏的亲哥哥,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世子兄妹俩的地位无人能及,就是她的一双儿女,也越不过他们去。
想到这些,裴夫人气得浑身疼。
裴敏也知裴夫人在查自己,不甚在意,从私房钱中拿出几张银票,给了林嬷嬷,让她去郊外买个庄子。
林嬷嬷一直帮裴敏办事,却不知裴敏的真实身份,狐疑问:“小姐,您买庄子做甚,夫人在郊外有陪嫁的庄子,你要是喜欢,尽管去住,世子爷疼您,一个庄子而已,到时候肯定就给您了。”
裴敏笑了,道:“我自然知道哥哥疼我,可那些东西都是娘亲留下的,我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原配夫人留下的东西,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裴敏,另一份给了世子-裴洛。
裴敏也知道自己是冒牌货,早晚身份会被揭穿,这些年,她用那些东西做生意,因有先知,倒是赚了不少钱。
她又利用赚来的钱,买了宅子铺子和庄子,位置虽不是很好,却也不错了。
裴老夫人他们都知这事儿,却不知裴敏装了多少钱,以为是小打小闹。
裴敏早有成算,她想着,等解决了那丫头,给裴家一笔钱,让他们买个铺子,有个营生,以后也能自给自足了。
谁知她娘竟闯了祸,裴敏无奈,只能把人接到京城来。
不会不是住在城中,而是住在郊外,一来不惹眼,二来也算报答父母一家。
她却忘了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一群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人。
等裴家人闯了更大的祸,裴敏收拾烂摊子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柳河湾来了一辆马车,惹得众人纷纷围观,马车停在了柳家门口。
打头的是柳翠花的哥哥柳铁柱,还有他的妻子,两人带着裴管家进了柳家。
别人再想打探消息,柳家却关了门。
众人纷纷猜测,柳翠花死了,柳家却有贵人上门,这是为何,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堂屋内,柳母听到裴管家的来意,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是为何而来?”
让他们放过裴家婆媳,怎么可能,那是杀害女儿的凶手,他们如何能放过。
裴管家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往桌上一放,面带笑容道:“这是赔偿,希望你们能撤诉。”
柳母尖叫出声:“不可能,他们害了我女儿,我要他们赔命。”
多少钱也换不回女儿的命。
柳父是男子,见识广,见裴管家通身气质及穿着,就知不是一般人。
这事儿或许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裴管家不在意柳母的态度,面容平静,看着柳父,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是京城来的,我的主家是侯府,主家人善,愿意赔偿,是给你脸了,你们最好接着,若是主家生气……”
他停顿一下,看向旁边人,那是柳家大儿子,在县里做工的那个,开玩笑道:“死者生前勒索,这事儿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论起来,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就算重判,牢里的人也会没事儿。还有,贵府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划算了。”
这话就带着威胁了。
裴家大哥夫妻一听这话,急了,一个劲儿给柳父和柳母使眼色。
让柳父和柳母想清楚,妹妹已经没有了。他们还要过日子。可不能因为妹妹,毁坏了他们一家。
尤其是柳铁柱的妻子,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小姑子是个祸害,死了能有这样的好处,她是傻了才不要。
不过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一会儿看了看银票,一会儿给丈夫使眼色。
这人一下子给一百两,可是他们一辈子赚不到的钱。
柳母不发一言,只是在一旁默默垂泪。
翠花那惹祸精,自己死了就死了,竟还连累儿子,要是这些人追究,可咋整啊。
柳母看向柳父,让他拿个主意。
别说京城侯府的人,就是镇上的有钱人,他们也是惹不起的。
柳父不知换孩子的事儿,以为裴家有靠山,半晌后,答应了。
“这就对了。”裴管家把银票推到柳父跟前,“请吧,与我一起去衙门一趟,把事情说清楚,钱你们放心拿着。”
柳父拿起银票,给了柳母,让她把钱放好,回来再说钱的事儿。
这是女儿卖命的钱,他们不能全要了,要给香草和树根一些。
柳母也想到了这一点,把钱放好,等着柳父回来。
裴家,俞临江没有回书院,在书房温书。
他一直让牛牛注意着村里的动静,要是有陌生人去柳家,就来告诉他一声。
牛牛很机灵,看见柳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就来告诉俞临江。
俞临江给他一块糖,让他出去玩,他则是去了西屋,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裴舒放下刻刀及观音像,走出来,见是俞临江,便问他怎么了。
还没到饭点呢,也不该做饭,这人不温书,来找她做什么。
俞临江直接道:“柳家来了人,应该是从京城来的。”
他想提醒裴舒,京城来人,可能是她的家人,她要是想认亲,最好尽早。
裴舒不解,盯着俞临江:“所以呢……”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俞临江见她犯迷糊,提醒道:“你若想回去,这是个机会。”
来人肯定是假千金的人,就算不能立刻回去,也能打听是哪家,然后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回去。
可裴舒压根不想回去,直直盯着俞临江:“你想赶我走?”
俞临江知她误会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是个机会,毕竟你的亲人都在京城。”
裴舒没回答,半晌悠悠道:“你就是想赶我走。那些人高高在上,认不认我还两说,就算认了我。可我不认识他们,人生地不熟,那些人还不得把我吃了。我,我真的害怕啊。”
说着竟低头哭泣起来。
苏青蓉从后院回来,见裴舒垂泪,以为是俞临江欺负了她,上来就说俞临江。
俞临江又好笑又好气,到底谁才是她儿子。
苏青蓉才不管俞临江的想法,上前把裴舒揽在怀里,安慰着:“别哭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饶不了他。”
“临江哥哥想赶我走,可我不想走,我喜欢娘,喜欢这个家。”裴舒假装伤心,趴在苏青蓉家里嘤嘤哭泣着。
其实她真有些舍不得苏青蓉。
苏青蓉待她如亲女,比俞临江和牛牛都亲。
固然是因为她没有女儿的原因,也因为她人好,待人本就亲厚。
苏青蓉听了,转头训斥俞临江:“你怎么能赶舒儿走?”
她没说过俞临江,这话语气重些,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俞临江觉得委屈:“娘,我没赶她走,只是,京城来人了,应该是让柳家撤诉的,这,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谁不想见自己的亲人,裴家人不爱她,她的家人或许爱。
即便知道裴舒不是裴六丫,俞临江也希望她回去。
这样,她将来有更好的夫婿,自己便不用娶她了。
还有,他不知京城那边人的身份,要是真假千金的事儿曝光,她不安全,俞家人或许也不安全。
俞临江不希望家人有危险,他自己是不怕的,就怕苏青蓉和牛牛受到伤害。
苏青蓉一听京城来人了,也知俞临江的想法了,问裴舒道:“舒儿,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