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上,帝后未加华服,张贵妃却一如既往的明艳,一头珍珠象牙冠,一身铜绿锦缎,金线绣着蝙蝠纹,众人皆面面相觑,官家也不得不说“你去把那冠帽摘了罢,不喜庆,不好看。”
张碧蓝白了一眼皇后,一声不吭的敷衍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官家假笑道“啊,咱们开宴,许久未这样热闹了。一家人,不必拘束。额……秋兄,也许久未在宫里转转了吧。”
“臣惶恐。实不敢攀附。”秋实一愣,赶忙跪下叩礼。
“都说了,一家人,不必拘束。这张家是贵妃母家,你家晞儿又与十四定了亲,怎么能是攀附。你在宫里时,我年幼,却也是懂事的年纪了,那时候总羡慕你和郡王一处玩闹,我只能被太傅拘着读书,那时候就想,等我长大了,就也同你们一起,去锤丸,去捞鱼,去赛马。只是没曾想……这么多年了,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都骑不动马了。”
“官家福寿绵长……”秋实刚说几字,就被官家打断道“你好好坐好,我不想听你讲那些骗人的客套话。十三呀,近前来。”说罢,朝赵宗实摆摆手。
赵宗实常年在军中,却不似军人黝黑粗犷,白净儒雅,眼眸清亮仿佛繁星镶嵌,只是眼神中难掩杀伐果断的凌冽。鼻梁上有颗黑痣,中和了些书生秀气。
“臣在。”
“你怎同这些老人家一般,身体可好些?我看脸色还是不大好。”
皇后面露尴尬,她知赵宗实一定知晓她找赵宗燚下毒的事儿,官家也应当只知道赵宗燚施下毒之实,但此刻要装的温婉大度地关心赵宗实,多少也有些不自在的说“西北苦寒,既然已经截断了西夏往来通商的要塞,近来便留在京中,莫要再走了吧。”
赵宗实却没有什么尴尬的神情,温柔一笑,说“若天下太平,晚辈自然乐得做个闲散皇侄,兄友弟恭,敬孝长辈。”
“你今日回来,许是也听说了,不是官家为难十四,他在牢里也未吃什么苦,只是通敌之过,不是官家和我轻易说放过便放过的。国家法度,怎能随意儿戏。”
“通敌?十四通什么敌?”
皇后未言语,曹光抢先说“西夏黄元庆的夫人,是先南唐公主琴音公主,她们独子黄琛,在川蜀贩盐,十四去川蜀办案,明明都发现了他的身份,却隐瞒至今,企图帮他脱罪。更是以此要挟琴音公主,让她来离间孔阳跟韶华县主母子。”
“哦?既然要隐瞒,何不开始就不供出黄琛?”
“要不怎么说他心思坏呢,放过了黄琛,怎么能把宋相贪墨的证据做实?放过了黄琛,还拿什么威胁琴音公主,让她心甘情愿地远赴京都来离间县主母子。”
“那若加以利用,直接供出黄琛是党项人,可使宋翔罪加一等,株连九族,还能以此威胁黄元庆做宋朝的眼线,彻底阻断盐商,非但没过还立了功。何况,孔阳与我们一同长大,好端端的,无缘无故十四离间他们母子作甚?”
“哎呀呀,团练就是团练,这十四哪有你这般精明识大局。”
“十四的兵书是我亲自教的,不至于像你这般愚蠢。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我……我……我蠢?团练说我蠢我便蠢吧,我好歹也没有在牢里挖洞妄图逃出皇城司。”
“挖洞?你们在皇城司对他做什么了!”赵宗实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起身仿佛要直接把曹光的头塞到赵宗萑新挖的洞里。
“不……不是啊,是他自己要挖的,我哪敢管他呀。”曹光对上赵宗实骇人的表情,一时害怕到结巴。
“十三呀,你刚回来,许是不知……”
“我无论在哪儿都知道我弟弟,绝不会通敌卖国,绝不会构陷良臣。娘娘说的人证是那个黄琛的母亲?她能说被十四利用,就能说被你利用,她想向着谁就向着谁,凭什么她一面之词就能判一个公爷的罪!”赵宗实打断皇后的话,气势逼人。
秋白路抿嘴笑,难怪他哥哥和十四从小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十三哥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也难怪官家娘娘在众多子侄中选了十三哥,赵宗实的气质,才是王侯将相该有的贵气。不卑不亢不低头。
“我也是不信十四会通敌卖国,不然他在皇城司,不少层皮,那都是曹光没本事了。不过……”官家看到皇后脸色难看,心情却有些好,接过话茬,眼神示意梁启光,端来满满一盘的劄子,放到赵宗实眼前,接着说“不过,这悠悠众口,不是你我说不信,便能堵住的。皇家事,就是天下事,是百官职责,要依法办,你可懂?”
“臣知晓。”与刚刚的气质完全不同,对官家时,赵宗实一下子收了戾气,接着说“那今日,我们便按法度判上一判。”
赵宗实起身,向官家行了一礼,而后转向曹光“我且问曹司军,判案讲究人证、物证、动机可对?”
“额……对……”曹光不知道为何,就是有些怕赵宗实,嘴上回答这,脸不自觉地看向皇后。
“那人证何为?”
“人证自然是黄夫人。”
“那请官家,传黄夫人。”
官家应允,他也想看看赵宗实究竟要怎样让黄夫人改口。那黄夫人明显是韶华县主使的反间计,况且,她的出身,怎么可能希望大宋的后宫风平浪静,她千里迢迢的来,定是要搅浑这水。于是嘱咐梁启光去牢里,将琴音公主带来,且要亲自带来。
“那物证何在?”
“有赵宗萑与那琴音公主的往来书信。已证实信确实出自二人只手。”
“通敌的人,就算会亲自写信通敌,信的内容我们且看为何。”
“信上写‘下月初八前务必进京’。”
“进京作何?”
“这……信上没写但不明摆着嘛,事先讲好了要离间韶华县主母子。”
“既然事先说好,为何最终坐牢的确实他自己,且那个琴音公主还成了你的人证?”
“那肯定是琴音公主来了汴梁以后发现赵宗萑在骗他,黄琛根本不在他手里。”
“黄琛羁在皇城司,满朝皆知,琴音公主是谁,前南唐公主,现西夏三卫官嫡夫人,你以为是什么无知妇人?赵宗萑一句人在他手里,公主就千里迢迢的来了?没有实际的威胁,她如何能信?说你皇城司掌司威胁她倒是更可信些。如若不然,也是皇城司伙同赵宗萑。”
“你别攀咬人,赵宗萑若清白,定不会留这么张字条给她。赵宗萑就是通敌了。铁证如山,休要狡辩。”
“铁证如山?我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哪里算得了铁证?何况,十四如此做,目的为何?”
“他若不这样做,我们如何能知道赵宗燚给你下毒,韶华县主谋杀亲夫一事。赵宗萑从川蜀开始,就在谋划揭露报复他们母子俩。”
“川蜀明明是奉命彻查盐价哄抬之事,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了去扭曲事实,作陷害宋翔的伪证了。”
“他去川蜀做了什么谁能作证!当事人不是他亲从,就是被判刑的罪臣,宋翔现在还没走到流放地呢。”
“下官能证明,他在川蜀做了什么。”赵宗实还没说话,门外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回头,见秋白趾拖一摞纸进殿,行叩拜礼见过官家娘娘后,接着说“臣受庞侍郎所托,将石泉县民众的请愿书承与官家。”
官家身侧的小黄门,接过请愿书,奉给官家,官家一页一页看着,言辞恳切,将赵宗萑在石泉县,惩治恶霸,开设书塾,清朗商路,协助救灾之事一一列明,或签字或画押百姓,有千余人,均可见证赵宗萑绝不是通敌卖国之徒,文字见之动容。
“官家,琴音公主到。”梁启光是看着时机说道。
“进。”官家将请愿书收好,见到琴音公主,已换了宋人的寻常服饰,青莲色的外裳,里衬是荼白的襦裙,衬的人倒有些娇柔的气质。
“官家万安,臣妇自知有罪,望官家念臣妇一心为子,从轻发落。”琴音缓缓行礼,上来就认罪,倒是让曹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呢?你认什么罪?”曹光不解的问。
“曹司军,我在牢里见到我儿了,你当初是如何同我讲的?你说我儿在牢里,是为了保他平安,只要我帮皇后除掉赵宗萑,定会平安送我们母子回西夏。可我儿在牢里,浑身是伤,我也是出身皇族,你们那些不见血的小把戏我会不知道?你既不能遵守约定,便不能怨我出尔反尔。”琴音公主看都没看曹光一眼,目光坚定地说完。
“你胡说,你明明还亲自写下了检举信……”
“检举信是你让我写的呀曹司军。”
“你……你无凭无据地就血口喷人!”
“证据?有!官家,臣妇这有与曹司军往来的密信,请官家查阅。”
梁启光看了眼官家,将密信呈上,官家看后将密信扔到皇后脸上,说“他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已经是皇后了,还要什么!”
“官家,官家,娘娘并不知情,是下官,是下官为了……”曹光看到脸色铁青的皇帝,瞬间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着此事与皇后无关的话。可是偏自己嘴笨,又想不出为什么,只能一下下地磕头。
而皇后看着官家,缓缓地咧开嘴,说“我要什么,哈哈哈~原来,一直你都知道。你知道我做的所有,就是为了等今天,当众,给我难堪?”
曹光听闻,停下了如捣蒜的头,众人也看着官家和皇后,什么叫,一直都知道?
官家没有说话,皇后流着泪笑着说“是从颜秀逼宫开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