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光复战略

“你是谁?”法罗斯问,他的武器落在脚边,深深插进泥土。他这副模样无疑说明了“交流”结果……这位灵感学会的会长,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士兵,脸上的神情难以言表。“传说中的大冒险家么?”

“我们团长才是。”辛伸出一只手,对方却迟疑着没动弹。他只好收回来。“诺克斯佣兵团的团长,就是传奇冒险家考尔德·雷勒。”

“我没听过这名字。”

当然。他是四叶领的冒险家。由四叶公爵一手扶持,名声自然也局限在南国。公爵死后,考尔德团长承诺要将诺克斯佣兵团经营成真正的冒险者团体,但……

我加入他们的时候还不是。辛回忆起伙伴们。这帮随心所欲之辈,乱七八糟的神秘生物,在“世界”酒馆里吵闹。我还以为我们……噢,难不成都是谎言?

不。不是的。“他还在努力。瓦希茅斯与伊士曼接壤,你早晚有一天会听说的。”最终,辛说道。

法罗斯瞪着他。“见鬼去。”他扶着篱笆爬起身,将剑从土中拔出来。辛瞥见侧面房门后的人影,心里希望佐尔嘉别露面。这位灵感学会的会长终究是个头领,这样的人决不愿狼狈时刻被人瞧见。

“我不相信你。”会长沉着脸,“作为佣兵,你不该有这样的身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布雷纳宁·蒙洛他是炼金术士,是瓦希茅斯人众星捧月的王子殿下,等同于温室里的花朵。他会被你蒙蔽,我不会。我不相信你。”

辛知道他的意思。“此行又不是我来主事,而且你看低他了。伯宁是真正的国王。他是你的同胞,难道你连他也要怀疑么?”

“当我们都是凡人时,不也见过阴谋诡计?”会长反问。

话虽如此,但佣兵清楚,灵感学会别无选择。金星城的粮食日益缺乏,外部还要面临猎手和帝国军队的围剿。别看法罗斯的同胞在城内占据上风,实则就连这座城市里的炼金系统,他们也没能研究明白。无名者向来是没有传承的。相比原先的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灵感学会不过是只困兽。

“我以为你们能感受到彼此。”辛说道,“就像某种读心术,或者浅层思维的沟通。你们的交流超乎想象。”

“你这样的外人都说出口了,恐怕也没那么夸张。”法罗斯冷笑,“无名者的火种有种特殊联系,我们隔着半个城市意识到同胞的存在。而你不在其中。告诉你,佣兵,我不相信任何我感受不到的人。布雷纳宁·蒙洛带着他的结社回来,要为同胞伸张正义。你呢?不过是个佣兵,凭什么冒生命危险来这里?你能获得什么?”

“正如你所说,法罗斯,佣兵也是‘冒险’者。这是我的生活。”

“一个高环冒险者?”

“总有这样的人吧。”辛一耸肩,“说起来,你们秘密结社中不也有位传奇冒险家?”

“哈!你露馅了。”法罗斯抓住这句话,“‘你们’?你并非结社的一员。你不愿意与我们为伍,对不对?”

我站在你们这边时会做什么,你根本想象不到。佣兵开始觉得不耐烦了。“这是两码事。我不是炼金术士,却是点燃火种的神秘生物。这里面的坎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们很难信任自己领域之外的事物,就像你只依赖同胞。”

“没错。你提起无名者冒险家,雾精灵辛厄,他是拜恩的深狱领主。我们感谢辛厄大人为我们做的一切,但你不会忘记他这个身份的用途吧?”

“有道理。但我又不是靠裙带关系加入的。”佣兵忍不住笑了,“可惜光复结社没这个条件。若是瓦希茅斯有公主的话,我就百口莫辩了。”

“的确,你有以一敌十的能耐。”法罗斯承认,“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他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然而他不明白,最坚固的盾往往也是最锋利的刀。你是个前所未有的危险人物,佣兵。我不知道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就算往好处想,老蒙洛改变主意,军团重归正轨,瓦希茅斯也不会变回原样——它将是个秘密结社,是同胞的栖身之处。你一天不是无名者,就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突兀地刺痛了他。我想要的。佣兵心想。我想要什么?我能带给结社什么?一次成功的政变,然后获得一位国王的友谊,金银财富,炼金魔药?还是与灵感学会的无名者一般找到新的栖身地?我想要什么?

他一路远离故乡,告别伙伴,抛下职责,事到如今,却连目标也说不清。他的到来没能改变什么,他的命运驶入了死胡同,预言就像一阵风,吹过他的生命,将所有期待如尘埃般拂落。我想要什么?

“我要一种可能。”辛告诉他,“突破常规,消解仇恨的可能,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对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根本不信。“好吧,或许我只是想有个好雇主,一位新伙伴。”

“但愿如此。反正我没法阻止,只希望不要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法罗斯哼了一声。“你该考虑清楚,佣兵,布雷纳宁是老蒙洛的继承人,他决不是你想象中任意驱使的棋子。眼下他需要你,可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国王,而国王是没有信誉可言的。”

“多谢提醒。但这就是我要承担的风险了,会长大人。”

他盯着佣兵半晌。“提醒?你要么是投机分子,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根据我的经验,多半是前者。”

“你并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法罗斯不客气地打断道,“从我听你说那些名字的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要听听我的判断吗?”

恐怕拒绝也没用。辛干脆沉默。

于是,对方开口了。“曾经有个布列斯人,他是同胞之子,长大后成了一名恶魔猎手。你认得他。”

果真如此。“我认得很多布列斯人。”但恶魔猎手却只有一个。

法罗斯极不友善地瞪眼:“我指的是我认得的这个,呃?”

一些事终究要分说明白。辛心想。“那就讲讲看吧。”

“你真的要听?”

一个人的故事于世界无关紧要,却是本人的一生。辛心想。“故事是有价值的,大人。我很好奇这个布列斯人身上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吧。”

沉默中,佣兵不知对方能否捕捉到自己的心跳。他无法克制回忆。早知道金星城就是“黄金遗迹”,很可能我向考尔德团长辞行时就不会那么果断了。这地方不吉利。

“大概四十年前,我在褐壳湾附近的小镇做邮递员。”法罗斯开口,“镇上没有猎手,教堂里只有一个招摇撞骗的假神父,连神官,连神秘生物都不是。在那里我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真教人怀念。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愿意住到入土……直到某天我不幸接近了一户人家。”

辛试图想象对方的生活。小镇的邮递员,挨家挨户派发信件。对无名者而言,这已是难得的好日子。“这户人家出了什么事?”

会长的声音因回忆而放轻,“具体情况很难解释,前一天夜里我喝多了,宿醉给我带来了幻觉……起码当时我是那么认为的。我推着车爬上一道坡,累得头晕眼花……冥冥中有个人影,她具有非凡的吸引力。”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沉下脸,“你不明白那种感受,佣兵。但我知道那就是同胞的感觉,她的火种。我想她一定是才觉醒不久,老练的无名者决不会将自己暴露出来,哪怕在镇上也一样。”

“没错,我其实不清楚镇上有多少同胞。我不在乎。大家默契地享受不被追赶的生活。没什么能比得上这个。”

辛问道:“她认出了你?”

“比那更糟……我和她不一样。她没看见我。按理来说,在我发现同胞时对方也会注意到我,可……也许她根本意识不到那种感受。”法罗斯停顿片刻,“于是,我开始跟踪她。你能理解吧,佣兵?她是个家庭主妇,有两个孩子,且根本不认得我。我不是要对她做什么。我太久没见过同类了。”

辛不禁眨眨眼。此人的说话方式令他想起另一个人。“我明白。你希望警告她,让她学会伪装,以免给小镇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这个道理。我不能让她的觉醒破坏我的生活。在布列斯——看在露西亚的份上——连镇上的人都知道,作出一些超常之事的要么是巫婆,要么是被恶魔附体。神父虽不能操纵神术,却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异类。你也知道他会做什么,对不对?”

法罗斯不等他回答,“我跟随她回到了家,这时候一切如常。这女人没做特殊的事,看起来挺让人放心的。当时,我以为她是个沉默的同胞……你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安静,沉默,我是说,不懂得施法,有些同胞的技艺没那么显眼。噢,这么给你说吧,我们最开始觉醒、察觉到火种的存在时,把它当成错觉是常有的事。火种魔法?它如臂使指,就和猫的尾巴一样。若你诞生时就是只猫,摇摆尾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也就是说,觉醒的那一刻,你们潜意识里就已经接受这种改变了?”辛追问。

“差不多吧。我不记得我自己什么时候觉醒的,只能说出大概日子。毕竟火种于我们也是个新鲜事物。灵感学会里记载它是灵魂的另一种形态,这就是我对这玩意儿的全部认知了。也许神秘生物会更敏锐,发觉火种的微妙变化吧。”

有正统学识的神秘生物才会。辛心想。作为佣兵,他理应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认识无名者群体。但在心底里,一部分的他真想附和法罗斯的话。

他克制住这种分享欲,终于明白无名者寻找同类的意义何在了。“她保持沉默,就不会引起注意。”

“是的。没错。”法罗斯擦擦嘴角。“她很安静,非常安静。而我当时状态挺糟,头很疼,腰酸背痛,闻起来令人作呕……因这些阻碍,我第二天才去和她接触。”

“是这个道理。”辛赞同。这时候,佣兵当然清楚他需要怎样的回答。“第一印象很重要。”

“……那时已经晚了,我错过了最后机会。这位同胞杀死了她的全家人,被邻居发现时,她还在烹饪她的小女儿。”微笑在法罗斯嘴边浮现,然而他眼中全无笑意。“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提起她了吧?”

见鬼。辛全明白了。难怪法罗斯的态度如此古怪,恐怕这位同胞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她儿子是唯一的幸存者。”

“爱德华长大后成为一名猎手。”法罗斯续道,“想来是受此事影响。”

所以你才给伯宁端出那锅汤来?辛叹息一声。他做梦也想不到,灵感学会中居然还有人是理发师的老乡。命运着实弄人,一时口快便能改变未来……

算了,经过这么一遭,好歹能确认我认识的食人魔不至于有两人之多。辛尽量往好处想。

法罗斯审视着他:“看布雷纳宁·蒙洛的反应,你似乎没告诉他关于那猎手的故事。”

“没必要说这么多。”辛逼自己微笑。若不是重返黄金遗迹,他这辈子也不会与伯宁提起对方。说实话,诺克斯佣兵本也不该知晓这桩事。“我的确认得爱德华,他……那时他也只是个冒险者。”

“诺克斯佣兵?”

“不。他是回形针佣兵团的一员,风语者和安川的同事。”比我混得好。“至于回形针佣兵团,我和伯宁收到过相关的委托。”

“他知道?”

委托是真的,回形针佣兵团也是真的,然而布雷纳宁收集情报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名为爱德华的小队长,辛就不知道了。想必不会。炼金术士眼里大概只有目标安川。

“你可以亲自去问。伯宁是个不错的人,他不计身份接纳了我,想必更不会辜负他的同胞。”辛用下巴指指身后,法罗斯回过头,这才瞧发现佐尔嘉犹豫不决的身影。“走吧。瞧,我们出来得够久了。”

灵感学会的会长收回目光。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免得惹来询问。虽然辛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了一架。

在佐尔嘉慢慢接近的过程中,法罗斯再度开口:“我想爱德华后来肯定重操旧业了。”声音带着疲惫。他的怒火渐渐消退,但仍然保有质疑。“但愿你与他交情不深,佣兵。我见过那孩子的眼神,便知晓结社又多了一个敌人。”

不对。他还有良知,还有同情他人的能力,尽管悲剧在他的生命中接二连三的上演。死亡到来时,他做好了准备。

然而就像法罗斯怀疑的那样,这些有关“理发师”的一切,辛不准备与任何人再描述,尤其是无名者们。法罗斯的情况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心怀愧疚,也理解爱德华的选择。但若他刚好是受害的一方,只怕光复结社又会遇到“惊喜”了。

但辛会记得理发师的故事,记得他英勇无畏的同伴们,以及他们留在下水道里的骸骨。

佣兵点点头:“就是这样。”

……

魔药在坩埚里沸腾。高温液体呈金绿色,气泡则七彩斑斓,倒映出种种梦幻图景。它们破裂时溅射的液滴更美,既如烟花,又似冰晶,但布雷纳宁可不想碰到。

有人却不怕。学生通知他赶来时,“唱伴”还趴在锅边。他的手指烫起火泡,可与药汤媲美,伯宁忙给他拖开。“你傻了么?”他抄起一勺蒸馏用水泼过去,坩埚下的火焰随之熄灭。

伤员茫然抬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的手指在溃烂。见状,布雷纳宁顾不得魔药了,吩咐最后一位结社成员拿些玻璃草来。

“我看见一出悲剧。”伤员嘶声道,“跳蚤!我看见了!”

布雷纳宁吓了一跳。这副模样……

“我再也回不去舞台了。”一串尖细的哭腔从唱伴的喉咙里挤出来,“血亲相残,太阳坠落。是那只跳蚤,我看见了!”

“你看起来更悲剧。”布雷纳宁没好气地说。他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发动火种天赋,由此预知到了一些事情。“待会儿我们自会问你,现在别扑腾!”

“不,我绝不会登台!”

“随你的便。”

学生端来冰水盆时,炼金术士已将止血剂溶解在锥形瓶里,正准备添加一撮火红粉末。“先用药再热敷!”伯宁叫道,“撞针需要特定温度发挥药效。”

“什么?”

“换温水。快去!”

等药剂配置妥当,“唱伴”已恢复了神智。他大声喊痛,泪流满面,布雷纳宁真想在用药前先把他的头按进水里。

学生离得老远,旁观这一幕。“他怎么了?”

“不知道。”布雷纳宁回答。也许是疯了。我祖父把疯子弄得遍地都是,只怕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喏,绷带……算了,还是给他捆上完事。”

“这么快?你用了什么办法,大人?”

“你指烫伤还是疯病?”

学生一耸肩,“都差不多吧。”

“烫伤用花粉,沙漠里产的一种神秘植物,西塔称之为‘撞针’。”布雷纳宁手里动作不停。他看见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还是打了个死结。“疯病没得治。这家伙是在用火种魔法,不是真疯了。”但愿不是。“别把药膏蹭下来。”他吩咐学生。

这时候,距离铃声响起已过了很久,好在火已灭了。布雷纳宁怀着侥幸去瞧坩埚——里面就算变黑也不奇怪——但它仍保持着金绿色,液滴粘稠,完全不挂壁。他的火种不由一阵悸动。

“我离开前,唱伴忽然凑到坩埚前,跟着了魔似的。”学生告诉他,“我以为是,呃,魔药出了差错。锅里升起烟雾,还有怪味……”

“不是差错。”布雷纳宁斩钉截铁地说,“索维罗是火种魔药,这就是效果的体现。我们的天赋魔法由火种而来,因此能干涉火种的药剂同样也能影响魔法。他失控了,仅此而已。”

“那么,你成功了,大人?”

炼金术士皱眉:“难说。我更改了一部分主材,以减少制作成本。奇怪,按性质它们是可以代替的。可这颜色还不对。”

“成本?您要批量制造,大人?我们要与灵感学会合而为一了吗?”学生忍不住问。“还是辛答应成为神民了?”

“都不对。这是给光复军团的。”布雷纳宁将药剂倒进滤网,操纵炼金阵纹调节孔径和吸附性。

这样来回几遍,魔药愈发澄澈,犹如一汪金色池水。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木瓶,将药剂收集起来。

学生吃了一惊:“军团?”

“只能这样。瓦希茅斯不是我祖父的一言堂,他背后有好些大人,贪生怕死的蛀虫,都被光辉议会哄骗收买。法罗斯说得对,敌众我寡,正面对抗风险太大。”布雷纳宁晃晃瓶子,打算找个俘虏试验药效,他有点后悔将之前的罪人都处死了。总不能要求辛帮忙吧?

虽然对自身技艺非常自信,但事关火种,还是要慎之又慎。就算佣兵能答应,伯宁也不同意。

“香豆镇给了我灵感。”他解释,“若将他们都变成同胞,阻力就不复存在了。只是实施起来还有难度:净釜成本很高,尤其是各种缓释液和中性成分。浸土法将原态索维罗用根茎转化,二代萃取液层层过筛,三代结合净釜魔药,完全能实现大范围转变。”

“香豆镇?难道……?”

“没错。”有个无名者将一整个小镇都变成了同胞。霜露之家的魔药来自拜恩,他们既然率先垂范,布雷纳宁自然也可以效仿。

但除了佣兵,他对任何人都不能如实相告。秘密结社之间是要互相保守秘密的。辛说戴蒙出卖了他的行踪,布雷纳宁仍然不信。

“……我在某个偏僻地带实验过。”布雷纳宁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只需要破解其中的技术封锁,我就能建立一个全新的瓦希茅斯。”

“不是光复结社么?”学生问。

这也很难解释。布雷纳宁一挥手,“都一样。”接着,他继续处理药剂。

不知怎的,房间里,气氛忽然变得安静。伯宁警觉地回头,才发现“唱伴”已经睡着了,烫伤甚至没在他手掌上留下疤痕。

“你的魔药很管用。”学生告诉他,“为什么要使在他身上?”

这还用问?辛和佐尔嘉用不上呗。布雷纳宁忿忿不平地想。要我也是战职就好了,炼金术深奥玄妙,然而比不上利刃来得直截了当。“自然是价值。辛说这家伙有预言未来的能耐,我也就当他是个占星师了。”

“他预见了什么?”

“胡言乱语。”布雷纳宁不是傻瓜,唱伴口中的“舞台”“悲剧”结合瓦希茅斯大剧场,不用问,多半是糟糕的暗示。然而箭在弦上,他只好尽力而为。

再说,根据辛招揽唱伴时的情况判断,“灾景”也不是每次都会实现。唱伴沦落至此,恐怕是他本人预知到危险后惊慌失措,导致无力去改变。

学生很不安:“那我恐怕不像他一样有用。”

“你有你的用处,我自有打算。”布雷纳宁不喜欢安慰别人。很久以前他就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旁人都不会觉得高兴。“反正你不会把手伸进沸腾的油锅里,对吧?”

学生干笑一声:“您真幽默,大人。”

“别担心,轮不到你上战场。你得看着这乞丐,我是说,唱伴。灵感学会的同胞将保护你们的安全。”

“而城里很快就再没有敌人了?全部都是同胞?”

“没错。”除了辛。这本是令人窝火的事实,但布雷纳宁想起下水道的争吵。那也是愚蠢,可……

……就像炼金术士不能代替战职一样,人和人是不同的。他不禁沉默片刻。“当然,倘若有人不愿意点火,我不会逼迫他。我的战士够多了,我的同胞也不都是士兵。如果你只想寻求庇护,光复结社也会满足。”

“感谢您的仁慈。”学生回答,“你会是个好国王的。”

布雷纳宁怔住了。仁慈。他心想。从没人这么说过我。祖父告诉他,一位仁慈的国王是软弱的国王,不是中兴之主。瓦希茅斯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需要交际和魅力,需要强大的实力。

打一开始,祖父在小结社找到伯宁时,他就不是个让人满意的继承者。不受欢迎的幼子,沉默寡言的炼金术士,更糟的是,还是个无名者。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布雷纳宁永远不会戴上王冠。这点不仅是他,所有瓦希茅斯贵族都清楚。

原来是他们需要我。他终于明白了。瓦希茅斯光复军团和祖父牢牢驾驭着他,直至逼他在同胞和使命之间做选择。然而这有什么难呢?这么多年来,布雷纳宁一直在试图寻找自我和他人期待的平衡点,他其实早就不是新手了。

现在,一切颠倒失序,轮到我来下命令了。仁慈还是懦弱,坚定还是偏执,没人能评价我。布雷纳宁可以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国王,他不必与辛争执,也不必理会法罗斯或任何一个无名者。很快,瓦希茅斯民族的光复将在他手中实现,新政权的规则,也将由他来制定。

也总该有那么一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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