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丹县候,清和乍雨晴。
山花随地发,水鸟傍人鸣。
诡谲道人和张武陵行至丹县,雾雨骤起,路旁的流民欢呼雀跃,感受着苍天的怜悯。奈何,这份怜悯并未持久。
水汽袅袅,流民吸食着粗布上的存水。一名少年紧盯着赤云葫芦,吞涎咽珠,心中极度挣扎。
一番挣扎过后,少年冲向诡谲道人,张开双手,抢夺赤云葫芦。行及身前,诡谲道人侧身闪避,顺势一推,少年以头抢地。
诡谲道人掏出黄符,坐在少年身上,“小子,为何行此大礼?”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少年奋力挣扎,面容凶狠。转而,眼神迷离,昏沉趴地。
诡谲道人转头而视,起身扶起少年。张武陵伸手检查,“他应该是饥渴交迫,力竭昏迷。”
诡谲道人指捏少年下颚,将无象酒灌入少年口中。须臾,少年醒来,夺过赤云葫芦,连连痛饮。
诡谲道人夺过赤云葫芦,“小子,再喝两口,你就没命了。”
少年神情失落,注视赤云葫芦,“我看,你分明是舍不得。”
诡谲道人和张武陵相视一笑,掏出牛肉,扔给少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大喜过望,抱着牛肉,大快朵颐,“没有名字。青楼的姑娘,都叫我小王八。”
张武陵忍俊不禁,诡谲道人放声大笑,“小王八?好,就叫你小王八。你小小年纪,为何前往青楼?”
流民紧盯着小王八手中的牛肉,垂涎三尺,蠢蠢欲动。张武陵凌空圆转慕嫣剑,众人吞涎咽珠。
“能去青楼的人,不缺吃穿。我随便拿点剩下的,就够活了。”小王八看了看众人,将手中的牛肉丢出,引得众人争抢。
“我的,我的!”
张武陵转头而视,“你为何将吃食,丢给他人?不怕他们争抢之下,有所死伤吗?”
小王八伸出舌头,舔干净嘴唇,吮吸手指,“不怕。我们这些人,总要死,总要受伤。与其在绝望中死去,还不如在希望中死去。不能因为顾及后果,而隐匿侠义之心。”
张武陵若有所思,诡谲道人放声大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老成。”
小王八爬起叩拜,“多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必效死力。”
诡谲道人和张武陵伸手搀扶,小王八微笑起身,“两位恩人,可是去往丹县?”
诡谲道人和张武陵微微点头,小王八出言阻止,“两位恩人,丹县不可往。”
诡谲道人提壶饮酒,张武陵疑惑不解,“为何?”
小王八看向丹县城墙,“丹县有妖怪。”
诡谲道人和张武陵相视疑惑,“什么妖怪?”
小王八连连摇头,“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妖怪。只知道那妖怪,以破身女子的金沟、丹穴为食。很多青楼的姑娘,接连被残害。”
诡谲道人难以置信,张武陵转头而视,“什么是金沟、丹穴?”
诡谲道人避而不答,轻抚小王八肩头,“带我们找那妖怪。”
小王八低头思索,重重点头,“小人愿往。只是两位恩人,切莫招惹那妖怪。虽然丹县无有男子遇害,却难保那妖怪不会攻击男子。”
诡谲道人冁然而笑,揉捏小王八面颊,“道爷会惧怕妖怪吗?什么妖怪在道爷面前,都是待宰羔羊。”
张武陵斜目而视,“蕈林瘴母呢?”
诡谲道人笑容顿消,起身整理仪容,“小王八,带路。”
小王八连连点头,上前带路。张武陵冁然而笑,随之而行。少顷,三人进入丹县。丹县街道,只见男子,不见女子。
三人缓步而行,张武陵环顾四周,“城中的女子都去哪里了?”
“破身女子皆已逃离,只留下些处子,深居家中,恐遭遇不测。”小王八倒退行走,“若非那妖怪,我也不必出城。”
张武陵驻足,“若城中没有破身女子,我们该如何找到那妖怪?”
小王八笑容满面,“恩人不必烦忧。天地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破身女子。正如青楼里的姑娘,嘴上说着渴望爱情,却干着卖肉的勾当,实在可笑。”
张武陵冁然而笑,“你这个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实在难得。”
小王八笑意不减,引领二人继续前行。行至青楼前,小王八抬头仰望。之上,蛛网密布。
小王八推门而入,青楼之中,早已人去楼空。张武陵和诡谲道人挥手,驱散灰尘。小王八径直向楼上走去,张武陵和诡谲道人随之而行。
行至一处雕花门前,小王八跪地磕头,“晚娘姐姐,小王八来看你了。”
张武陵和诡谲道人相视,小王八起身,推门而入,?起衣袖,擦拭板凳,搬到二人身前,“两位恩人,请坐。”
张武陵和诡谲道人落座,小王八跳起,坐在板凳上,抚摸方桌,“两位恩人可以在此处歇息,没有人会来打扰。”
张武陵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明亮如新的锦盒上,“你经常来这里吗?”
小王八略显犹豫,微微摇头,“自春宵楼的姑娘死光后,我就很少来这里了。没有人光顾春宵楼,也没有吃食。”
张武陵心中生疑,转头看向诡谲道人,诡谲道人淡然一笑,“小王八,你口中的晚娘是何人?”
小王八黯然神伤,“晚娘姐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于饥寒交迫之时,遇见晚娘姐姐。她给我吃的、穿的,不嫌弃我,教我读书、写字。”
诡谲道人提壶饮酒,“她是怎么死的?”
“自尽。”小王八眼含怒意,“她是被逼死的,被那些人逼死的。”
张武陵和诡谲道人相视,“发生什么事了?”
小王八看着锦盒,娓娓道来:
晚娘姐姐,家住在丹县东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自弟弟降生后,家中揭不开锅,便被其父卖到青楼,做杂役。
尽管如此,晚娘姐姐仍笑对一切。刷碗、洗衣、做饭、挑水,日子虽累些,却也吃穿不愁。
原以为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谁知,醉酒的禽兽突然闯入了人的家中,对着晚娘姐姐污言秽语,企图玷污晚娘姐姐。
我怒由心生,抄起木棍,将其暴打一顿,却招致祸患,被老鸨子赶了出来。我想带着晚娘姐姐一起离开,离开那个腌臜之地。
晚娘姐姐却说,不能离开。卖身契已签,若逃离春宵楼,定会为家中招致祸患。我拗不过她,只得在春宵楼附近生活。
一日,我像往常一样,钻过狗洞,进入春宵楼。只见那老鸨子,带着一群姑娘,站在晚娘姐姐面前,劝她接客。
她们说什么,处子之身,总是要破的,还不如卖个好价钱。身子破了,照样能生孩子。先将身子卖一遍价钱,再嫁做人妇,再卖一次孩子钱。
我当时久久说不出话来。圣贤书中不是说,人贵在洁身自好吗?怎么能如此下贱?圣贤书中不是说,人性本善吗?怎么能逼良为娼呢?
人自诩高等,不将神、魔、妖、鬼、畜放在眼里,为何还如走兽一般,伺机配种呢?
青楼女子穿着大家闺秀的衣服,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嘲笑清白女子没碰过男人。从什么时候起,破身贱货也能指责清白女子了?
晚娘姐姐这等清白女子,最终也没有逃离那群破身贱货的毒手,被她们迷倒后,献给了富家公子。
晚娘姐姐醒来之后,难以接受。而那群破身贱货,丝毫没有愧疚,反而洋洋得意。
是啊!她们怎么会愧疚?只要将白色染黑,那么别人就看不出来,自己是黑的了。哈哈哈……
小王八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中,久久不能散去。他走到床榻旁,仰望房梁,手指一伸。
“晚娘姐姐,便是在此处悬梁自尽的。”张武陵目视房梁,诡谲道人目视小王八,“你就是那个妖怪吧?”
小王八展露笑容,“道长,你既然知道我是妖怪,为何还要跟我来春宵楼呢?”
“还记得道爷说的话吗?什么妖怪在道爷面前,都是待宰羔羊。”诡谲道人手握赤霄神兵,剑指小王八。
小王八泰然自若,“道长,明知是恶,为何要助纣为虐?”
“是非善恶,自有天道定夺。你是妖,不该插手人的事。”诡谲道人提壶饮酒。
“哈哈哈……好一个自有天道定夺。”小王八撕开上衣,握住胸前木牌,身形暴涨,藤蔓肆虐,“受苦的总是好人,这是什么天道!”
张武陵手握慕嫣剑,目视诡谲道人,“我觉得他没做错,是恶便要铲除。只有恶人消失,天下才能变好。”
小王八肆声大笑,“恩人,说的好!是恶便要铲除,现今的男人一个也跑不了!”
言罢,小王八破窗而出,虐杀街道。霎时间,哀嚎遍野,血雾弥漫。张武陵快步上前,被花藤震退。
“别过去了,是禁制。”诡谲道人淡然饮酒。
张武陵疑惑而视,“你没想杀他?”
“错!道爷一定会杀了他。”诡谲道人起身,目视窗外,“天下万物,皆是天道的棋子。之前的他,便是天道。只不过,他已然越界,超越了替天行道的范畴,变成了他口中的恶。”
“何解?”张武陵疑惑不解。
诡谲道人搭着张武陵的肩膀,“小子,你杀王人杰的时候,可有想过将其身边的人,悉数杀尽?”
张武陵毫不犹豫,微微摇头。诡谲道人欣然而喜,“替天行道,在于斩其恶源。斩草除根,乃是泄愤。”
张武陵若有所思,诡谲道人轻抚其肩头,“小子,道爷希望你,成为替天行道的英雄,而不是滥杀无辜的恶人。切记,不要迷失在愤怒之中。”
张武陵微微点头,“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诡谲道人冁然而笑,“区区禁制,困不住道爷。小子,好好学。”
张武陵仔细观看,诡谲道人凝神掐诀,指点一二,挥舞赤霄神兵,冲出春宵楼。站在小王八面前。
小王八凝聚花藤,刺穿男子胸膛,“两位恩人,果然不是凡人。”
诡谲道人抬手立剑,眼神一凛,“废话少说,受死!”
小王八怒吼咆哮,地动山摇,房屋倾倒。诡谲道人纵身跃起,符箓环绕,血染神兵,天空激荡。
光点下落,诡谲道人落地收剑。捏起符箓,洒向天空。光点凝聚,消散于天地之中。霎时间,丹县开满映山红。
“孩子,回到天地之中吧!好好修行。”
张武陵不明所以,“你这是做什么?”
诡谲道人冁然而笑,“他本性不坏,没必要赶尽杀绝。”
张武陵冁然而笑,“你越来越不像你了。此前遇到妖魔鬼怪,定要其灰飞烟灭。而今……”
“哈哈……”诡谲道人仰天大笑,“你应该说,道爷越像道爷了。”
张武陵眉开眼笑,“对对对,你总是有理。”
诡谲道人搭着张武陵的肩膀,“走吧!继续前行。”
张武陵微微点头,两人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