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的身子还在飞掠,天竺魔丐顶着一头苍白的飘飘长发,迎上了她,拦腰抱住,身形猛然便往地下坠去。
天天在他的怀抱里也没挣扎,两个人一起往地面掉落。
他们的身下是一栋木楼,在楼顶的屋檐上忽然破开一个大洞,似乎有人在里面打开了机关,两个人飞快地掉进楼中。
旁边一片檐下的暗影里面,林不隐的身子飞出。
他想跟着跳进那个檐上的洞,并不为人所察觉。
可惜,天竺魔丐的白色长发才没入洞口,檐上的机关又被人及时触动了,那个洞口马上消失。
林不隐只得顿住身子,落在此刻已密封的屋檐,他小心揭开了一片瓦往下面看去。
楼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
刚才进来的天竺魔丐,还有天天,这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林不隐想了想,溜下屋檐,从木楼的门口正大光明地闪身进去了。
他站在楼里,仍然到处不见一丝人影。
有几支粗大的红烛,就快燃尽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片奇怪的呻吟声。
——似乎痛苦无比,又似乎欢愉满足。
林不隐皱皱眉头,侧耳去听,却发现声音来自地底。
他看看脚下在疑惑,什么人在下面?怎么打开地板?
他炯炯的双眼突然落在一支红烛上,只见那上面还有手指按下时留下的痕迹,便快步过去,捏住烛身转了几转。
“轧轧”几响,一片长宽都有几米的地板,从中间往两边慢慢裂开一个大口子。
地板上先是冒出一线亮光,接着大放光明。
林不隐站在这个洞的边上,看见下面是一个不小的房间。
最先进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三个血人。
三个血人,或站或蹲,要么爬在地上,不约而同的在疯狂大叫。
其中有两个,分别就是魔丐与天天。
另一人,林不隐意外的发现是阎罗更夫。
阎罗更夫的手上提着一条长鞭,而在魔丐的手里抓着一把尖刀子,天天也正拿着一根长枪。
他们在互相猛烈攻击,那长鞭打向天天,长枪又舞向魔丐,尖刀挥向阎罗更夫。
他们打得起劲,似乎一直都没发现林不隐已出现在他们身前。他们的眼神都迷乱、疯狂,一切动作都已歇斯底里。
这三个一身血肉模糊的人,完全跟荒地里的三条野兽那样,他们各自拿在手上的武器都已沾满血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同时还有一阵奇异的香气,令人闻了似乎立刻就要精神震动。
林不隐嗅了一嗅,脸色骤然变了。
他看着来自天竺的魔丐,更加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天竺大麻草!
据说,生长在天竺的大麻草,强韧、耐寒,燃烧大麻草的花或种子,人一闻去就能达到灵魂出窍。
据说,这些灵魂出窍的人情绪不受控制,感到周围一切绚丽多彩,五光十色,能亲眼见着天堂。
林不隐呆呆站在那里,不由得想起那一幕——
问天酒楼门前,天竺魔丐在问天天:“怎么又来找我了?”
现在看来,天天是经常要跟魔丐讨取大麻草的,她无疑已吸食成瘾,很依赖这个毒草。
林不隐同时又想起,画鬼在酒楼里跟他说的话,当时他还没听明白。
——“有很多事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因为毕竟太丑陋。”
丑陋,确实是丑陋无边。
地下室里,那三个血人应该吸食了不少大麻草,已精神恍惚、情绪极不稳定。人性的一些阴暗面,都被他们暴露无遗,狠毒、暴力……
不论平时再怎么辛苦去遮掩,那本来的外表再怎么华丽,此刻他们的兽性都已回归。
三个血人,脚下一滩滩的血迹,分不清到底谁流了最多的血。
他们体内似有无穷的力气可以发泄,各自都在不知疲倦地攻击别人。
长鞭、尖刀、长枪,刺破空气,纷纷举起又落下。
天天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林不隐便看过去,在她的胸口竟已扎着那把尖刀。
——刀子插得很深,直没至刀柄。
天天看起来疼得吃不消,浑身颤抖着,皱紧了眉头。
也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也许是药性已退,她的两眼大亮,恢复正常的眼神,居然认出了林不隐。
——“是你,林不隐……”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说完就瞳孔扩散、香消玉殒了。
林不隐料不到,这三个人在一场混乱下,这么快就死了人,他想救天天也来不及。
他叹了一口气,却见阎罗更夫与天竺魔丐还是歇斯底里的虐待着对方,或自虐。
现在,他们都已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像两只狗儿那样互相撕咬。
“林不隐,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一道苍老的话声,在林不隐背后响着。
林不隐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画鬼。
他在问:“我明白什么?”
画鬼道:“我想,你是应该明白了。”
林不隐,突然沉默无语。
画鬼的手里拿着幅画,画上是许多红色的小鸟。
画鬼道:“她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每想你一次,就用刀割自己一刀。”
他说的女人,就是天天。
林不隐想起天天身上那无数的刀疤,看着眼前天天的尸体,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画鬼道:“她就是血鸟杀手,每做一件案子,就画一只鸟;她早已了解林不隐那种喜爱冒险的天性,早知他一定会追查血鸟杀手,早知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深爱林不隐的女人,设计一件件江湖惨案,与林不隐对弈。
末了,画鬼道:“有关这幅画的秘密,现在都揭开了。”
林不隐突然开口了:“我不明白,阎罗更夫为什么要杀蓝缺天。”
画鬼道:“这个问题不算是问题,其实很简单,阎罗更夫阻止蓝缺天,当然只为了加大破案难度。”
他顿了下,又道:“也许当时,蓝缺天已找到关键的线索。”
林不隐笑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我还有两个疑问,一个就是你怎么知道天天爱的我?第二个,就算如此,怎么就能证明她就是血鸟杀手?有关这两个疑问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吗?”
画鬼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他把那张画纸晃了晃,道:“林不隐,你忘了这幅画吗,有画为证。”
林不隐道:“这张画不是早应该被当时的那场大火烧了吗?屋子里那么多有价值的画作,你都没带出来一张,为什么偏偏就在身上放了这么一张?是不是因为可以利用它完成自己的诡计呢?”
画鬼,爱画如命。
林不隐又道:“所以你不是画鬼。”
画鬼的脸色终于变了,突然冷笑:“林不隐,你别自作聪明。”
林不隐道:“没你那般聪明,你从一开始就拿出这幅血鸟画,把一切苗头都指向一个女人。”
他又拍拍手掌,道:“你厉害!让我也几乎走了弯路,当时你还在火灾现场留下一幅女子画像,在我抢出来时候烧得只剩下半张肖像,也只为了布下迷阵,让我疑作血鸟凶手。”
画鬼还是冷笑:“我怎么能料到你找得到这肖像,所以怎么算计?你都说了那是火场,烧也要被烧完呐。”
林不隐继续道:“不论有没有烧完,你都有了后手布置,比如现在这个吸食大麻的场面!火场这个女子肖像聊胜于无,你这画鬼身份是假的,血鸟杀手也不是你说的天天,所有假象都从你身上开始的,那么你就应该是那个布置血鸟案子的人。”
林不隐又一字一顿,重点重复着:“所有假像都从你身上开始的。”
冷笑的画鬼,总算不笑了。
画鬼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林不隐道:“洪长毛。”
画鬼问:“你能确定?”
林不隐道:“确定。”
“画鬼”问道:“怎么确定?”
林不隐道:“因为,洪长毛无疑有这个财力,建造这么一个地下的天地。”
天空由赵器发明的透明石头构建,地下房屋鳞次栉比,如村镇一般的热闹。
“画鬼”道:“这还不够。”
林不隐道:“当然不够,洪长毛,我还从尊夫人那里了解了你的真正为人。”
——洪长毛的结发老妻并没有死,当时一见到“红鸟杀手”,就直接晕了过去。
林不隐续道:“因为了解了你的为人,所以我就开始打听到有关你的事。”
——昔年的名剑客“大铁剑”王天,失踪了若干年。近年,江湖突然冒出一个厉害的用剑高手,自称“大铁剑”门下。
——万杀掌高非,当年一家惨死;近年却闯出一个少年,自称高非后人,武功奇高。他做为高非后人,有万杀掌为证。
林不隐道:“高非与王天,他们的死都与你有关;他们的后人与弟子,出现于江湖也与你有关,好像是一直在寻找着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江湖前辈下落不明不白,都跟你有关。”
“画鬼”在听,一直在听,听得很认真。
林不隐又道:“我说这些,只想说明一点——当年就是你害这些前辈,才卑鄙居于江湖高位。”
洪长毛三十岁就已统领了长江以北的七大门派,四十岁又开始掌管四十二寨。
林不隐道:“一切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为了避仇,假死脱身。”
“画鬼”问道:“就算假死,何必做下那么多案子?”
林不隐道:“对,你就是要把案子做大,有影响力,你的突然死亡才有说服力。”
看着“画鬼”,林不隐问道:“最后你让天天做替罪羔羊,自己还可以活于画鬼这个身份,是吧?洪长毛。”
洪长毛大笑:“林不隐,你的确跟鬼一样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可是就你一个人知道真相又如何,江湖中人都知道我死在血鸟杀手的手上了。”
“洪长毛”已死,他却还是活着,活于画鬼的身份。
林不隐眯起了眼睛,轻声问道:“是吗?”
就听一声厉叫,竟然是那地下室里的阎罗更夫,也许他终于觉得来人太吵闹,疯癫中提着那把长枪,掷向洪长毛。
洪长毛还在长笑,长枪却已插入他胸膛,从后面笔直穿出来。
——阎王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阎罗更夫的飞针功夫了得,掷枪也是一样,毕竟同是手上功夫。
洪长毛眼中带着深深的不信,因为他的十三太保横练,外门功夫之强大,恐怕天下无双!
可是由于一切太意外了,他完全没来得及施展神功护体,就这么冤枉的死去。
林不隐转身走出这栋木楼,门外,他在夜风里深深呼吸了一下。
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就算其他还有什么疑问,也都不再成大问题。
天天对他的爱是真是假?还有,她为什么和天竺魔丐一起吸食大麻?
林不隐,没再去多想。
也许天天爱到深处,爱得迷惘,放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