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对池芳是真如珠如宝的疼爱,但池芮确实气得她不轻,她虽然收了怒气回头面对女儿,脸上表情一时也带着怒意,嗔道:“午间不是吃了酒吗?怎不歇个午觉,又跑我这来了?”
池芳走过去搂着她的胳膊撒娇:“母亲就别跟三妹妹置气了,那些东西咱们又不缺,她喜欢就叫她拿去吧。”
池芳虽然不看重这些东西,可是女孩子嘛,若遇到她真心喜欢的东西却被人横刀夺爱拿了去,她心里也是会不高兴的。
柳氏看着女儿完美精致的一张面孔,心间怒气就彻底散了,刮了下女儿的鼻头:“你的那对儿佛手簪也被她拿了去,真的不心疼?”
那对儿簪子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成佛手拈花的形状再镶嵌在纯银簪棍上,然后用珍珠宝石点缀,佛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镂空,再做一串精致的坠子挂上,款式简约干净,寓意也好,池芳自从得来之后就一直爱不释手,是要外出应酬的大场合才舍得戴的,现在也被池芮给拿了去。
她神情顿时萎靡下来,不过片刻之后就又笑起来:“算啦。这次的事我心里还总觉得不太对得住她,拿几件首饰给她也不算什么。”
只这笑容间多多少少是带了几分力不从心。
“你呀!”柳氏宠溺的笑了笑,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反正也是戴旧了的东西,给她就给她了吧,以后母亲再叫人给你做更好的便是。”
是了,只要女儿能顺利渡过这一劫,他们母女送点首饰出去算什么?
但愿一切顺利吧,得尽早跟陵王府通气儿安排此事才成。
事情一天不敲定,她这心里就一天不得踏实。
而陵王府这边,谢景昭睡了一整个白天,日暮时分才醒,正坐在床上听从正清庵回来的唐宇给他输送小道消息:“叫你查问的事情打探清楚了?”
“那庵堂里的姑子还是好打听话的,小的多添了点香油钱。”唐宇是他身边的一个护卫,也是打小跟随的,十分可靠,“长宁伯当年对外宣称三姑娘身体孱弱,送去了乡下休养,实际上好像是偶遇到什么机缘,有位高人替他算了一卦说这位三
姑娘与他命里相克,如若养在家中,恐会灾祸连连,长宁伯这个一家之主甚至恐有性命之忧。她那夫人是个胆子小的,好像当时长宁伯还有所犹豫,是他夫人哭闹着让把孩子送出去的。然后对外又怕这套说辞不好听,影响到府里名声,这才编了个谎话说是送去乡下养病了。”
神怪之说,谢景昭虽然不信,但他却干涉不了世人对此道的狂热。
长宁伯会因为池芮“克父”的命格而心生忌惮,也算正当理由,可那却是从他这个外人的角度来评判的。
做为为人父母的人,池重海与柳氏就因为一个江湖术士一句捕风捉影的预言,只为了防患于未然,保证自身的稳妥,就能义无反顾的将亲骨肉割舍丢弃?
这样的人,居然也配为人父母?
谢景昭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可是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那个池家却屡次刷新他对人性认知的底线了。
暮色昏沉,他坐在床榻上,面庞略显冷峻。
本来这件事到此,也可以适可而止了。
他本来看上的就只是池芳的那张脸,现如今在池家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却隐藏了这么些不堪,连带着叫他觉得池芳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光环都跟着被乌烟瘴气取代,已然没了初始时候的惊艳。
但是此刻他脑海里还会浮现池芮看他的眼神,于是鬼使神差的又多问了句:“他们就一直将那丫头扔在山上,没再管过?”
唐宇提起这茬儿都有些许唏嘘:“据庵里僧尼所言,长宁伯夫妻十七年来从未去过。一开始孩子被送过去的时候才刚出生没几天,又因为是双生子里边比较瘦弱的那一个,她们甚至一度以为会养不活,好在是跟过去的乳母经验老道又肯尽心,孩子倒是慢慢缓过来了。后来过了五六年,那乳母一次偶然摔伤,腿上落了残疾,行动不便,就被家人接回去照顾了。伯府那边倒是很快又派了两个婢女过去,但那两个都是好吃懒做不靠谱的,没多久居然卷了小姑娘身边为数不多的傍身钱逃之夭夭了。之后还是庵里的尼姑找到京城伯府来,伯府的人才勉强给加了些答谢的香油钱,叫他们继续收留将那姑娘在山上养着了。是一直到了前几天,池家才派了人
去将人接走的。”
谢景昭闻言,一时没再做声。
却是过来给他送醒酒汤的婢女唐宁摔摔打打的一副义愤填膺状:“那个长宁伯夫人我还见过,人前最是端庄秀丽,一副踩死只蚂蚁都不舍得的娇柔模样……大哥你要不说,我都想不到你说的和我之前见的是同一个人。这种人怎么还有脸生孩子?”
说着,怒气冲冲的将汤碗直接怼到谢景昭面前。
动作幅度太迅猛,里面醒酒汤差点泼谢景昭一脸。
唐宇有点不满于妹妹的莽撞,板起脸来,盯着她却没舍得出声斥责。
谢景昭倒也不计较,将汤碗接到手里一饮而尽。
唐宁拿了空碗就还是一脸老大不高兴的直接走了,还是清川赶紧又去倒了杯水送到谢景昭手上让他漱口。
谢景昭喝了醒酒汤,胃里就舒服多了,让清川去给他弄热水来洗澡,又顺带着嘱咐了唐宇一句:“你让唐宁去我娘那传个话,叫她晚饭后先别急着就寝,稍晚些时候我过去给他请安。”
陵太妃的身体不太好,熬不得夜,一般都睡得早。
要不然谢景昭平时去寻她,也不需要提前打招呼,都是随时兴起就莽莽撞撞的去了。
唐宇当然立刻会意他应该是要商量向池家提亲的事,应诺一声便拱手告退出来。
长宁伯府这边,池芮敲了自己老娘和仙女儿姐姐一顿竹杠很开心,吃过晚饭就打发了身边丫鬟,开开心心的把从柳氏和池芳那搜罗来的一箱子珠宝首饰都倒在床上,一件一件的观摩把玩,顺带着估价,算算如果卖了能折算出多少银两。
她自幼的生活条件不好,所以很早就知道银子是好东西,甚至亲身经历过身边亲近之人为了银子送了命。
那时候她说等她攒够了银子就带着她走,找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去过安生日子,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每一件首饰都够她们衣食无忧的过一生了吧?可是倩娘当年却为了那点银子而断送了性命。
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公平,这人世间就是有这样的造化弄人。
她手里摆弄着这些名贵的金玉首饰,明明唇角含笑,心里却有点儿冰冷的寂寥。
正在走神的时候,忽听得门外有叩门声。
不急
不缓,节奏得当的两下。
池芮一激灵回过神来,立刻扯了被子先把床上的东西都给盖住,然后果断跳下床,穿上鞋子。
可是朝门口走了两步,却没看到门上有映出人影来。
她心头立时一紧,但又十分确定那个敲门声她肯定没听错。
难道——
又是那个池菲阴魂不散的想来寻她的晦气?
她眸子飞快四下瞥了眼。
大家闺秀的房间里自然不会给她备着防身的武器,她却不含糊,当即三两步跑到墙边,将盆架上的铜盆轻轻放到地上,然后徒手一掰……
卸下盆架的一条腿抄在手里。
这才轻手轻脚的绕到同是朝向院子的一闪窗户前面,小心翼翼的把上了栓的窗户打开。
她以为会有人藏在门口,等着她开门出去好打她闷棍或者泼一盆脏水。
这边她手里拎着一条盆架腿,眼睛瞪得像铜铃,刚掂量着力道探身要往外砸……
结果一抬头,就对上谢景昭倚着门后墙壁斜睨过来的一眼眸光。
“你做什么?”他皱着眉,淡淡开口。
当时池芮手里的盆架腿已经抡起来了,被他吓一跳的同时一个收势不住人就借着自己准备打人的力道从窗口往外栽去。
眼见着就要脸着地,她却也不敢喊。
柳氏拨给她的几个丫鬟婆子都住在她这院子的偏院里,这要大晚上把人招来那便解释不清了。
谢景昭是有想过,他这样深夜造访这丫头必然着慌,却怎么都没想都她会拎着一条木棍招呼他。
千钧一发,也容不得多想,赶紧抢过来一步,屈膝半跪下来想要放低了身段儿来接人。
结果这英雄救美的事他纡尊头次做,一个姿势没摆好,就被池芮扑个正着,砸在回廊上做了肉垫。
他的身姿本就颀长,兼之池芮娇小瘦弱,就整个人扑在他怀里了。
脑门撞在他胸膛上,池芮一时脑子有点懵,可她却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说好了要扒住这位小王爷做摆脱池家的垫脚石的,她此时应该尽量博取对方好感才对,哄着他把自己娶回去,而她现在这样的表现实在是糟糕透了。
又羞又气之余,池芮脸就一下涨得通红。
她懊恼的仓促抬头,却又和谢景昭看了个对
眼儿。
听了池家那些龌龊事之后,谢景昭对池芳那张脸的热情已经一去不返,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那张脸的魔咒了,却不想,这一刻少女红透了的脸颊近在咫尺,他对上她清澈中却透着慌乱神情的眸子,一瞬间又是心脏狂跳,忍不住的手心发热冒汗。
两个人,四目相对。
池芮也慌得很,手脚并用,胡乱撑着他胸膛就要起身,结果她刚摔下来时那根抄在手里的盆架腿遗落,刚好卡在回廊的栏杆下面和窗台之间,她后背撞到斜插在那里的盆架腿,痛得眼角飙泪的同时又被硬弹着趴回了谢景昭身上。
这一次脑门磕着谢景昭下巴,将他嘴唇里面硌破皮,撞了谢景昭一嘴血。
池芮却是后背疼,脑门也疼。
再一抬头,眼泪汪汪的。
谢景昭只觉得心脏又受重击,那种狂乱的撞击力刺激的他呼吸都不顺畅了。
池芮虽然不好哭,但是撞得太疼,她眼泪直接飙出来,根本就控制不住,此时眼前看谢景昭的脸都有点模糊,但她这会儿是真想哭……
这都什么事儿啊!
谢景昭虽然是个肤浅的色胚,可到底也是个格调蛮高的皇室子弟,就冲着她今晚这个表现,他只要不瞎肯定是不能答应叫她替池芳嫁了。
这条路怕不是要堵死了?!
她这气得正想真哭呢,更倒霉的事又来了,侧院那边不知道是谁起夜听到这边院里的动静,已经嚷嚷着过来了:“三姑娘?是您在院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