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逃妾

曲瑾舟的手是典型读书人的手,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很干净。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指骨匀称。

只是被木刺扎伤,虽然伤势肉眼可见的并不重但确实挺破坏和谐的美感的。

池芮面有愧色:“对不起啊……”

他瞧在眼里,就将手垂下掩在了袖子里,适时转移话题:“无事。这房子怕是随时会塌,你东西拿好了吗?拿好了就走吧?”

“嗯。”池芮点点头。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

反正一间破房子,池芮也懒得再把门装上了。

曲瑾舟走到青石板前面,仍是主动伸手去提池芮的包袱,池芮却追上去扯了扯他袖口。

她跟曲瑾舟不熟,也不像是对谢景昭那样是有目的的想要谋算他点什么,所以接触之下就哪怕只是砰砰衣袖都显得很是拘谨,只用了两根指头捏着布料:“等一下。”

曲瑾舟侧目,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池芮就拿过包袱,从里面找出水囊。

她拔掉塞子,不好去碰曲瑾舟,便示意他:“你袖子挽一下,那桌子又旧又脏,伤口冲洗一下吧。”

她的行为举止虽然极是坦荡,但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神态之间又难掩的带了几分局促和羞赧。

曲瑾舟看着她这模样,便觉得手上其实没见出疼来。

不过伤口确实该注意,以防感染,他便依言将袖子卷到小臂中间。

池芮拿着水囊倾水,冲掉伤口的污渍,又掏出帕子仔细避着伤处给他拭掉水珠,之后才又面有难色的看向他:“你身上带着帕子吗?”

曲瑾舟不解。

她就将自己的帕子收了:“伤口裹一下,我的帕子不方便给你用。”

手帕汗巾这些都是极贴身的物件,若不是关系特别亲密的人确实不好随便混用。

因为伤得确实也不算严重,冲了冲都已经不出血了,曲瑾舟本来也没太当回事。

可是小姑娘太细心了,他就本能的顺着她,从怀里掏了一方素白帕子出来。

池芮接过,折成需要的大小和形状,松松的给他裹在手上。

之后曲瑾舟要给她拎行李她也没让,自己提了包袱两人沿着一条若隐

若现的小路往前面庵堂的方向去。

曲瑾舟是打着拜佛的名义来的,要走须得去和庵里主持师太打招呼。

池芮不想暴露行踪,半途就与他分道,直接抄小路去了正清庵的正门,结果却发现那里树荫下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书童和两个护卫装扮的人正在闲聊纳凉。

她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马车上的标志与曲瑾舟手帕边角的绣纹一样。

那该是他家族的标记。

稍微有些底蕴和体面的大氏族都有设计家族图腾的传统,这不奇怪。

这里下山徒步走又得一个多时辰,盛夏的日头特别毒,池芮立刻就不想受这个罪了,拎着包袱坐在了门口台阶一侧的墙壁阴影里。

她一个长相漂亮的小姑娘,今天这庵里又没有别的香客走动,自然特别惹眼。

不远处的三个人应该都是主家规矩挺严苛的,并不曾说什么浑话或者主动搭茬,只是闲谈时却都忍不住不时地侧目瞄她。

曲瑾舟只是进去打了个招呼,没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非达官显贵,里头僧尼自然不会跟出来相送。

池芮见他出来,立刻起身拎着包袱跑过来。

不远处那三个人也是看到主子现身就立刻站起来了,却发现蹲在庵堂门口的小美人儿比他们动作更快更殷勤的先迎上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

曲瑾舟也有些诧异:“你不是先走了吗?”

池芮只是想偷懒,这个理由多少让她有点脸红,但还是厚着脸皮略扭捏的指了指他那马车:“那是你家的马车吧?反正下山也是顺路,你能载我一程吗?”

这样的天气,若不是有要紧的事谁会出来跑?

曲瑾舟看她抱着包袱略显窘迫的模样,失笑:“反正也顺路,行吧。”

他因为是要长途跋涉出远门,带的东西又多,马车造的又大又结实,两匹马拉车,其中一个护卫和小厮负责赶车,另一个则是单独骑马的。

因为男女有别,曲瑾舟让池芮搭了便车他自己就没坐进车里去,只歇在了车辕上。

正好下山的路也不好走,马车要压着速度走不了太快,之前驾车的护卫就徒步在前面牵马。

几个人不好打趣主子,但明显觉得这半路杀出来的艳遇捡了个漂亮

小姑娘是件很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暗中互相直打眼底官司,赶路也不觉得就热的那么难受了。

池芮坐进马车里才发现曲瑾舟这车上居然装了半个车厢的书籍,里面还真显得有点狭窄逼仄,不过萦绕在鼻息间的是书墨的香气,倒是挺好闻的。

她占了人家马车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为了自己着想刚好是能掩藏行踪了,索性就厚着脸皮没跟自己计较了。

外面曲瑾舟的心里有点乱,手里拿了卷书却没心思看,闭着眼养精神。

池芮观察他马车里的家当,料定他这该是出远门。

她之所以没从京城的驿站坐马车是怕长宁伯府借着关系会很容易摸到她的行踪,本来打算到附近镇子所设的驿站再搭车的,之所以没打自己私人租用一辆马车的主意是因为她身上带着钱财,又加上这副容貌,叫个陌生车夫陪着上路万一对方心生歹意,她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而现在曲瑾舟送上门,横竖她去哪里都行,便琢磨上了。

于是推开窗户,扒着窗口和外面跟车的那个护卫搭讪:“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我看你们这车上带着许多行李和书本……你们不是京城人士吗?”

这里虽然已经离京有点远了,但人人都以身为京城人士而自傲,所以方圆几十里的村镇里百姓都称自己是京城人士。

“我叫李莽,你叫我老李或者李大哥都行。”那护卫乐呵呵的,看一眼前面坐在车辕上的曲瑾舟,见对方没有喝止他的意思就如实回答:“我们祖籍在曲河镇,也算是京城人士吧。我们公子这科会试高中了,朝廷刚指派定了差事,这便是要过去赴任的,听说这座庵堂的菩萨灵验,就顺路过来拜拜,求个路上平安,主子官途顺遂。”

池芮眸光微闪,继续追问:“那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莽道:“南下,武安道境内的尧城县。”

尧城县池芮没听说过,但武安道的大概方位她知道,算下来他们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也起码得走个半月以上。

她要避开长宁伯府的追踪,跟过去那边也行,而且路上也可以随时改主意就地下车。

她心思向来活络,立刻便定了主意,又往外探了探身子想跟曲瑾舟讨个

话:“曲……”

刚一开腔,马车却骤然一晃。

幅度极大,要不是她抓着窗框牢固都该直接从窗口翻出去了。

曲瑾舟骤然惊醒,仓促跳下车,十分的狼狈,他的书童因为坐在另一边,却是直接被甩了出去。

曲瑾舟下车见她趴在窗口,连忙抢了一步过来先用手掌将她脑袋按回了车厢里:“当心点。”

然后就自顾快步绕去马车后方查看。

池芮当时在车里的半边身子都被书册给埋了,现在马车的车厢整个倾斜,似乎是左边轮子悬空了,摇摇晃晃的。

她也顾不上去收拾曲瑾舟那些书,先手脚并用的爬出来。

跳下马车也跑到车后去看。

这地方有条不很宽的小河,上面青石板铺的路,应该也是年久腐朽的缘故,他们这马车又重,左边车轮轧断了石板陷进了河沟里。

李莽和另一个护卫已经跳下河去试图将车厢托起,书童则是在前面帮忙赶马。

曲瑾舟没下水,站在石桥上也是在帮着抬车厢,见池芮过来便赶她:“你站旁边去,当心撞到你。”

他一个读书人,红着脸,额角青筋暴起卖苦力的样子属实有几分滑稽。

池芮二话不说挽了袖子,走上前去,将他挤到一边。

底下刚好李莽喊了口号要新一轮的使力,她手拖着车厢底帮着奋力一抬……

曲瑾舟伸出来要扒拉她的手还没碰到人马车已经顺利上岸,被马儿拽出去两丈开外。

前面赶车的书童不明所以,这后面三个大男人都目瞪口呆。

真的不是巧合,这小姑娘代替曲瑾舟刚一上手李莽两人就明显感觉到手上负重轻了许多。

“你……这、这、这……好大的力气!”李莽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接结巴了。

池芮拍拍手上泥尘,重新放下袖子,腼腆一笑。

曲瑾舟也被她整的有点蒙了,傻傻盯着她看。

池芮目的明确,直接同他商量:“李大哥刚说你们要南下武安道,正好我也要往南边去,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坏人,能不能捎上我?”

曲瑾舟飞快的收摄心神,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南下?是要去投亲还是……家里人知道吗?”

池芮相信曲瑾舟不是坏人是

有她自己判断的依据,显然,她怕遇到坏人,人家遇到她这个想搭便车的也害怕她别是来历不明,要跟着惹上什么麻烦,也必然是要探听底细的。

池芮真假掺半的开始编故事:“也不算投亲……就我家里给我定了门亲事我不看好,可是他们非要逼着我嫁我才跑出来的。”

她胆子真的挺正的,说瞎话可谓面不改色心不跳。

微垂着眼睛揪衣角,表情里既有前途未卜的忐忑也有心灰意冷的气愤。

她容貌这般出众,而且这个力气极具误导性,包括曲瑾舟在内,这几人都自动有了联想——

猜她是家境不太好,家里长辈估计是想借着这副好姿色将她送去富贵人家做妾的。

这也就难怪她会孤身跑出来。

一时间几人眉目之间就都多少有了几分同情意味,只是李莽三人不敢随便吱声,全都目光炽热的看着自家主子……

这多好的事儿啊,无所依凭的漂亮小姑娘跟着他们同行一路,八成到地方就成主子了,纵然他们公子如今已是官身,家里必然不能答应叫他娶个家世太差劲的正妻,纳个良妾总是没问题的。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主子持身端正不动这个心思,他们仨也都光棍汉呢,没准就……

嘿嘿嘿!

三个人这会儿是真都热切的希望主子能将这姑娘给捎上了。

池芮见着曲瑾舟不松口,就知他是有顾虑,于是又道:“本来我是想去城镇找驿站的马车,可是跟许多陌生人同行我也有点怕,曲公子你既然是官身,总会比那些不知底细的人更可靠。我没有作奸犯科,真的就只是逃婚,肯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路上……路上再不济我还能帮着搬搬行李呢,我力气大。”

曲瑾舟:……

她把话说得这样诚恳,曲瑾舟便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她了。

池芮转身又跑回马车上,从书堆里扒拉出自己包袱,将从老庵堂取回来的那个小布包拿出来塞到曲瑾舟怀里:“我也不白搭你的车,这里面有点旧首饰就当我付给你的盘缠。”

曲瑾舟没想拿她的东西,池芮直接塞他怀里,他就只能接住了。

推搡间布包散开,里面是一支纯银的梅花簪并一对儿配套的耳环,再一个金戒指,藏在砖石下面时间久了,表面都是一层黑了。

曲瑾舟盯着手里散发着霉味的这包东西,神情不由有片刻恍惚。

片刻之后重新看向池芮时才又微笑起来:“背井离乡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若确实定了决心……那便上车吧。”

池芮暗暗松了口气,欢欢喜喜的刚要点头,便听得山下方向有人语气凉凉的质问:“你是要与这人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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