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记忆里那名少年长大后既没有变得聪慧又善良,又没有变得优雅又明亮,反而变成了一只有精神病史的哈士奇。
但这并不代表江岸就要嫌弃他,排斥他,不报答他。
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后。
江岸心情沉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宋池小时候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会出门流浪,才会患上精神病……
说不定是和宋澜一样遭受过宋老太太“渡灵教”的荼毒。
所以他们才会用相同的一天作为自己重要物件的密码。
所以他们才会在后腰的方位刻有相同的疤痕。
……
江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澜密室里那张遮住了好几张脸的全家福。
被胶带遮住的脸里——没有宋池。
那这是不是说明……宋澜虽然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但也是可信任的呢?
他捏着手中的木筷,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宋澜。
“怎么了?”
察觉到江岸的视线,宋澜放下筷子,轻声问他。
江岸慌忙移开视线,目光扫过面前的餐桌:“……想吃螃蟹。”
清蒸螃蟹离江岸有些远,他的本意是让宋澜夹给他,可宋澜却直接帮他剥了起来。
“哈!哥你咳咳……咳咳咳………”
宋池看到这一幕,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忽然被饭菜呛住,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慌慌张张去拿面前的水杯,却又不小心“啪”地一声把水杯扫落到地上。
江岸:“……”
江岸目光怜爱地把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心里:“没用过的。”
宋池一把抓住,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江岸轻轻叹了一口气,顺手帮他拍了拍背。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
江岸想,虽然宋池看起来没小时候那么聪明了,但至少他现在很快乐。
不聪明但是很快乐的宋池咳了很久才止住。
他放下水杯,顺了顺呼吸,很执着地对宋澜说出了自己之前没说出来的话:“哥!我也想吃螃蟹!”
宋澜刚好剥完螃蟹,顺手就将工具搁置在一旁,并将那碟蟹肉放到了江岸面前。
从头到尾没给宋池半个眼神。
宋池叹了口气,语气悲伤道:“唉,27年了,我都没吃过我哥亲手剥的螃蟹。”
“那你吃吧。”江岸积极地将面前的蟹肉递给他,甚至还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真的啊!”宋池眼睛亮晶晶地就要接过来。
“啪嗒。”
宋澜的筷子被放置在玉制的筷枕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宋池:“……”
宋池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去:“嫂子你吃吧,我虽然没对象,但我自己有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宋池最后也
没自己剥,是他妈妈亲手给他剥了两只螃蟹。
吃过午饭,宋澜被宋老太爷叫去书房谈论公务,江岸则和宋池窝在池塘边的躺椅上一起打游戏。
可宋池和江岸双排了没几局,情绪就从激动难耐变成了坐立不安。
“大……大嫂?”宋池颤颤巍巍地抓上江岸的胳膊。
江岸:“怎么了?”
宋池简直要流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江岸:“???”
宋池连手都是颤抖的:“你已经带我飞了五局了!连着几十回开车把我送到敌人面前让我补枪!我点的高级陪玩都没你这么尽心尽力!”
江岸:“……”
他这不是知道了宋池的身份,想要报答一下嘛……
但宋池现在吃喝不愁,按时吃药,精神状态良好,江岸除了打游戏时多给他送几个人头,也没什么能做的。
宋池语气沉痛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砸……”
江岸打断他:“还真有一件,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嫂了?”
原先他听宋池这么叫,只是觉得有点错乱和怪异,自从知道宋池就是当年那个狂拽酷霸炫冷漠又厌世的小哥哥后,再听他这么喊……江岸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雷麻了。
“没问题!”宋池瞬间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带你去砸祠堂呢!”
江岸:“祠堂?祠堂怎么了?”
宋池:“啊,你不知道啊?我哥没跟你说?”
江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池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我哥出差之前把家里的老管家弄进监狱了……但那个管家是我奶奶当年嫁进宋家时就带在身边的,我哥做这件事没和长辈商量,所以就需要在祠堂挨罚。”
江岸:“可是……可是那个老管家既然进了监狱,就说明他犯法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处理他吗?”
宋池耸肩:“我家是这样的,家里的事要在家里解决,弄到外面就是不对,更别说我哥这样做是打我奶奶的脸……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个封建大家庭,我奶奶是最封建的一个,接下来就是我妈,再接下来就是我爷爷……”
“祠堂在哪儿?”江岸打断他的话。
江岸结婚那天去过宋家祠堂,但那天他晕晕乎乎的,再加上宋家这么大,庭院又多又复杂,他早就把位置忘了。
“你想过去?不行不行!”宋池慌忙摇头,“我们家要是有人在祠堂挨罚,别人是不能过去的,要是有人过去看,挨罚的人就会被罚得更重。”
宋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快下雨了,你还是跟我回游戏屋玩游戏吧,我哥说他出来后会过去接你,如果他明早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我送你去学校……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和我哥自从成年后就没被打过了,顶多就是跪一跪,没什么。”
江岸
下午和宋池玩游戏一直有点儿提不起劲儿。
到后面他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看雨,只留下宋池和他的那几个住在精神病院的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六点多的时候,江岸和宋池一起去餐厅吃饭,他本想在餐桌上问问宋澜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很安静,他找不到任何开口的时机。
失去了宋澜的宋家餐桌,变得比以往更令江岸压抑。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佣人在旁边服侍着,连以往很聒噪的宋池今天也不知怎么,变得十分安静。
江岸从始至终都没有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菜,哪怕放在他面前的三盘菜里,他有两盘都不喜欢吃。
宋老太爷放下筷子后,江岸终于有了开口的时机:“爷爷。”
江岸坐直身子,问道:“宋澜什么时候能从祠堂出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宋老太爷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拄着拐杖站起来,沉声道:“等他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
江岸:“您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错,也要撒谎说自己有错,才能出来吗?”
空气乍然静了下来,连咀嚼声和碗筷声都消失不见。
宋池在桌子下面扯了扯江岸的衣袖,悄悄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可空气大约静了有十几秒,宋老太太就开口了。
她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吩咐佣人:“来人,给江小先生再上碗鸡汤鸭舌羹,他似乎没吃饱。”
宋老太爷在佣人的搀扶下往前走,离开前落下一句:“江小先生,等你和宋澜真正领了结婚证,再来跟我探讨宋家家规也不迟。”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哥领证啊?”宋池放下游戏手柄,拿起日历开始翻,“5月20号和5月21号怎么样呀?这两个日子听起来多好……”
江岸偏头看了一眼表:“八点了,你的朋友们都下线去吃药了,你怎么不吃药?”
宋池把抱枕盖到脸上,不说话。
宋池的医药箱放在桌面上很明显的位置,江岸打开后,发现内部还贴着便利贴,很详细地说明着用药剂量。
可江岸刚拿起药盒,动作就停顿了一下——药盒落灰了。
江岸看向宋池,皱眉。
他有多久没吃过药了?
江岸帮宋池接了温水,倒了药,放置在他面前。
宋池歪着脑袋,从抱枕后面露出一只眼:“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江岸一扬下巴:“先喝药。”
宋池皱着脸把药喝完,继续问江岸:“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快点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岸也捞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你跟我讲讲你和你哥小时候的事情吧。”
宋池眼睛一亮,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他说宋澜从小就很优秀,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说自己小时候很调皮,
经常惹祸被惩罚。
他说自己小时候砸碎了一只昂贵的花瓶,在祠堂被罚跪了一整晚,宋澜担心他,来看他,结果他被罚得更重了,最后还进了医院,宋澜在他病床边哭得可丑了哈哈哈。
他说他不喜欢圣诞节也不喜欢下雪天,宋澜也不喜欢……
他打了几个哈欠,声音变得懒慢,似乎有点困了,眼皮也一点一点往下垂。
江岸轻声问:“为什么不喜欢圣诞节?是因为2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吗?”
宋池:嗯……?[(”
江岸:“那天下雪了吗?”
宋池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脑袋也一点点垂下来:“嗯……好大……的雪。”
江岸:“除了下雪,还发生了什么事?”
“还……还发生……哥哥……”
宋池忽然梦魇般挣扎起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眼角也洇出泪水,像是回忆到了可怕的过去,声音变得撕裂沙哑。
“……妈妈……不要……不要……哥——”
江岸慌忙凑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晃了晃他:“宋池!宋池!”
宋池猛地睁开眼。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么了?我睡着了?”
江岸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嗯……你好像做噩梦了,你继续睡吧,没什么事。”
宋池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声音都小了起来:“那我再睡一会儿……我哥来了叫我。”
“嗯嗯嗯,你快睡吧。”
看见宋池又很快睡过去,江岸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江岸拿了一条毯子给宋池盖上,然后坐到窗户前看着楼下,等着宋澜来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呼呼啸啸地吹着,带来清新的,春季所特有的,万千生命萌芽绽放的气息。
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被风雨从远方送来,打着旋儿落在江岸的手心里。
江岸刚合上手心,抬眼就看见一个撑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是宋澜。
他撑着一柄墨绿色的伞,走在雨幕里,脊背笔直,身姿挺拔,像一株清幽俊雅的竹。
他一步步走近,然后抬头,隔着雨幕和楼层,和江岸的视线相遇。
宋澜轻轻地笑了起来。
“江江,下来。”
江岸心脏漏跳一拍,然后“啪”地一声关掉窗户,转身飞奔下了楼。
江岸刚跑出门就被宋澜护在了伞下,半分雨滴都没让他沾。
江岸:“你有没有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罚跪吗?”
江岸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宋澜的膝盖。
宋澜裤子的膝盖处确实有很多褶皱,但走起来姿势正常,看不出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宋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说:“我听说你在晚餐时,当众向爷爷问起我,给他难堪?”
江岸低下头
:“……也没什么用,你奶奶还阴阳怪气地让我多吃鸭舌?_[(,嫌我话多。”
宋澜摸了摸江岸的头:“谢谢你,在那种环境下为我发声,一定很不容易吧。”
江岸小声嘟囔:“你和宋池在这种环境下能够长这么大才是不容易。”
宋澜看了他一眼,撑着伞往小院走:“今天和宋池玩了一天,感觉怎么样?”
江岸:“什么怎么样?”
宋澜沉默了一下,又说:“我看你们玩得很好。”
江岸:“我俩确实是比较有共同语言。”
宋澜:“阿池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吧。”
江岸点点头:“是挺讨人喜欢的……等等,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玩得很好了?”
宋澜:“从书房到祠堂的路上,我路过池塘,看你们在那里头挨着头玩游戏。”
江岸:“啊,你看到我们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
从宋池的游戏屋到宋澜的小院子也就几百米,几乎一眨眼就到了。
江岸走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愣了半晌——啊,这么近的吗?他明明连话都没说几句呢。
宋澜收了雨伞,拿着睡衣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你可以去隔壁洗,要是害怕,也可以在这里等我洗完了再洗。”
江岸点点头:“你不脱西服外套就进浴室吗?”
宋澜脚步一顿:“进去脱也是一样的。”
江岸却忽然发现,比起褶皱明显的衬衣和西裤,宋澜的外套简直熨帖平整得不像样。
江岸大步走上前,一把扯掉了宋澜的外套。
宋澜:“……”
宋澜生平第一次被同一个人扒掉衣服,虽然这次只是个外套……
宋澜叹气:“江江,你开口说我也会脱的。”
江岸声音却一瞬间就沙哑了:“你骗我。”
宋澜愣了一下:“我哪里骗你了?”
江岸:“刚刚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罚跪,你没有反驳。”
哪里只是罚跪啊。
宋澜雪白衬衣的背部,分明沾满了血污,一条,两条,三条……全是被鞭打的痕迹。
……什么人啊这是,这都21世纪了,怎么还让人跪祠堂抽鞭子,他能报个警把这一家人都抓起来吗?
宋池也是个骗子,他不是说自从成年后,他们就不会再挨打了吗?
为什么宋澜还会被打得这么惨啊?
江岸鼻子酸酸的,眼角也发热,说话时声音都是颤的:“他们为什么打你啊,就因为你把那个想要绑架我的管家告了吗?他们有本事在家里打你,怎么没本事去法院上诉啊!明明是他们的错,就应该报警,把他们全抓起来!”
宋澜伸出手,摩挲着他的眼角:“还有别的原因,别生气了。”
江岸:“什么原因啊?!什么原因能这么打人!”
宋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复杂,比如说我婚礼前夕抢了弟弟结婚对象
这件事,按照家规也是该罚的,只是被秋后算账了。”
江岸:“……那还是因为我。”
宋澜:“这怎么是因为你呢?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工作上的事,我这次出差收购了一家公司,触犯到了宝木集团的利益……所以没关系,他们打我只是在借此抒发自己的无能和愤怒,我一点都不难过。”
宋澜忽然笑了:“江江,你是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江岸没反应过来:“啊?”
宋澜:“看来是不生气了。”
宋澜温热的指腹从江岸的脸颊滑落下来,停在他的唇角。
“……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我的晚安吻了。”他轻声说。
话音刚落,他就动作很轻柔地吻了上去。
江岸愣愣地睁大眼。
宋澜撬开他的唇瓣,很温柔地给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吻,直到江岸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宋澜才停了下来。
宋澜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然后说:“对了,我确实是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今天向你撒了一个谎。”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懊恼道:“回国之前,我明明已经向自己保证过,不再向你撒谎的。”
江岸:“什么……什么谎?”
宋澜:“今天在车上,我对你说,我手指上的那个疤是宋池咬的,其实不是。”
江岸大脑很艰难地处理完这段信息,然后缓缓睁大了眼睛:“不……不是吗?”
“不是的。”宋澜说,“宋池估计是记忆错乱了,他当时在场,我不能说出真相刺激到他。”
他停顿了片刻,拇指轻轻摩挲掉江岸唇上的水渍,然后又一点点探入了。
他温热的拇指一点点摸上江岸尖尖的小虎牙,然后忽然低着头很释怀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他轻声笑着说,“原来那只小猴子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