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宗道躬身应道:“微臣在。”
崇祯吩咐道:“从今日起,户部只需留下二十万两银子作为压库银,其余银两则尽数运往辽东,以作军需之用。”
来宗道不由大惊,心中暗道:堂堂大明国库,竟然只留二十万两银子以作不时之需,委实太过冒险,但他也不敢再多言,而是面色凝重地颔首道:“微臣,遵旨。”
崇祯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遍殿中群臣,说道:“孙承宗归乡后,空出来的内阁首辅之职……”
听到这里,阁臣中有三个人的心紧张得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温体仁、周延儒以及周道登。前两人不必多言,自是源于对权力的渴望;而一心想要在朝中安稳度日的周道登,却生怕皇帝不开眼,将内阁首辅这个既不讨好,又受人觊觎的职位交给自己。
还好,崇祯的话没有让周道登为难:“便交由周延儒暂摄。”
巨大的失望,满满地写在了温体仁的脸上,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当初皇帝尽管十分器重孙承宗,然而其毕竟已有六十五岁高龄,还能做几年的首辅?可周延儒却不一样,这位还不到四旬的新首辅,虽说只是暂代,但却深得圣心,且为人谨慎沉稳,如今他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谁知何时方能退位让贤?
周延儒则极力地抑制住了内心的狂喜之情,诚惶诚恐地说道:“承蒙陛下看重,只是罪臣德薄才疏,又尚未能将功赎罪,委实不敢领受陛下如此厚赐。”
崇祯道:“内阁首辅固然权势巨大,然而所肩负的为君分忧之责亦是冠绝群臣,因此这并非是朕的赏赐,而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再者说来,朕也不过是让你暂摄其事而已。”
周延儒挥起衣袖,甚是用力地抹了抹从眼中不住涌出的泪水,梗着喉头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陛下这般皇恩浩荡,罪臣只怕自己鞠躬尽瘁,甚至粉身碎骨,亦难报答陛下天恩之万一。”
崇祯一边满意的点着头,一边暗自思量:且先不论周延儒能否担此重任,只说他能如此感念皇恩,就要远胜于孙承宗,以及那个自己原本认为再合适不过的内阁首辅人选。
过了片刻,崇祯又唤道:“韩爌,刘鸿训。”这二人是皇帝新近提拔的兵部左右侍郎,皆是老成持重,素有贤名之人。
两人连忙出班应道:“微臣在。”
崇祯道:“退朝之后,你二人定要细细商议援朝之事,朝鲜国王恭顺有加,臣民又仰慕大明已久,朕自是不能对其危难置之不理,然而一切皆要以辽东战事为重,你等可明白?”
不要说是兵部的两位大人,其余的朝臣们又如何不明白崇祯的用意:似朝鲜这等恭顺的藩属国,因为忠于大明而遭到大清征伐,如果大明天子连一兵一卒都不派往援助,那岂非要寒了天下臣民的心?故而做做样子,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韩爌和刘鸿训无可奈何地对望了一眼,躬身道:“微臣明白。”
到了此时,压抑了许久的崇祯皇帝,心情才总算是变得稍好了起来,颔首笑道:“甚好。”随即说了声“退朝”,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乾清宫东暖阁内,林明细心地为下朝回来的崇祯更衣已毕后,躬身禀道:“皇上,吴孟明那日命王起查的两个人,现下已经有眉目了。”
崇祯端起了白玉茶盏,问道:“是甚么样的两个人?”
林明道:“一人名为李自成,本是银川驿站的驿卒,后来因为不慎丢失公文被裁撤,回家后由于无力偿还拖欠举人艾诏的银子而被米脂知县晏子宾下狱,这期间其妻私下里又与旁人通奸,故而李自成出狱之后,愤而杀死妻子后,又刺死了艾诏,两条人命在身的他如今已被米脂知县晏子宾发文缉拿,前日里锦衣卫已在绥德县发现了他的行踪。”
原来,那日李自成夫妇见了陆天行故意露出的千两银票后,立时见财起意,本想谋害前来借宿的一贫道人和陆天行,谁知李自成却反被一贫所制,若非韩氏急中生智,光着身子前来搭救,李自成是万难逃脱的,不过即便如此,由于一贫道人的故意施为,陆天行还是失手杀死了韩氏。
也正是由于陆天行的参与,历史上原本因为通奸而被李自成所杀的韩氏,反倒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他的救命恩人……而林明口中李自成愤而杀死的**,则是历史上他的第二任妻子,同样妖媚入骨的邢巧儿。
崇祯听完险些将刚喝进口里的茶水喷将出来,面有讶色地问道:“莫非锦衣卫查错了人?吴孟明当初可是堂堂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怎会查找如此……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尽管小皇帝连说了两个如此,然而他还是想不出用甚么比微不足道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李自成。
林明苦着脸答道:“回禀皇上,王起已命人仔细查过,不要说是在米脂一带,即便是全陕境内,也只有三个叫做李自成的,一个已经过逝十多年,另一个则还不满四岁。”
崇祯不禁失笑道:“想来这个李自成定是曾得罪过吴孟明,他才会命王起查找,那日思恩侯与吴孟明密谋之事,应当与此人并无关联。”
林明问道:“还要请教皇上,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要不要命锦衣卫拿下李自成?”
崇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锦衣卫掌着直驾侍卫的差事,其指挥使更是直接对朕负责,又怎能去缉拿此等鼠辈,这岂非折了朕的颜面?”
林明连忙躬身道:“是,小奴一时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崇祯摆了摆手,说道:“吴孟明不是想找到此人么,那朕便给他个恩典,你让王起将其行踪告知吴孟明,让他自己处置好了。”
林明陪笑道:“皇上英明,小奴遵旨。”
崇祯问道:“另一个又是甚么人?”
林明道:“那人名为张献忠,曾在延安府做捕快,谁知一日酒后,由于言语不和而与其四川籍的上司动起手来,随后又被那上司构陷,遭到革职,再后来,张献忠便至延绥镇从军,不料,他外出**却被四川籍的兵士告发,依律当斩,主将陈洪范观其状貌奇异,遂为其求情于总兵官王威,将他重打一百军棍并从军中除名,张献忠养好伤后,走投无路,只得返回了乡间,继续耕种自己的几亩薄田……”
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崇祯皇帝终于皱眉问道:“如此说来,这个张献忠现下只是个本分的农民?”
林明心中一沉,当下摇了摇头,试探着答道:“那倒也不是,据锦衣卫回报,此人不仅时常偷鸡摸狗,而且每当酒后,都扬言要屠尽四川人……”
崇祯不待他说完,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林明,依你看来,朕是不是闲得很?”
林明慌忙跪了下去,连连摆手道:“小奴不敢,皇上日理万机,委实辛苦……”
崇祯淡淡道:“既然知道朕忙碌,这些不值一提的人和事,你自己处置便是,为何还要来烦扰朕?”
林明赶忙颔首应道:“是,小奴明白,小奴知罪了。”
崇祯挥手道:“罢了,起来吧。”说着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在这前朝后宫,朕有如此多的臣子,为何忠心的偏偏不会办事,会办事的却又不够忠心?”
耳目灵通的林明陪笑道:“皇上说的是,朝廷里若能多几个周阁老这般既忠心又会办事的能臣就好了。”
崇祯皱眉道:“周延儒?朕方才所说的第二类人,便是他了。”
林明不由一怔,随即说道:“小奴愚钝,这次可真的未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崇祯冷笑道:“方才在朝堂上,周延儒尽管看似忠勇可嘉,敢于自陈往日过恶,冒着领受欺君之罪的风险来为朕分忧,然而实际上却只是在为他自己的前程谋划罢了,毫无甚么忠心可言。”
见林明尚自不解,小皇帝继续说道:“且不论思恩侯对其有着栽培之恩,他却不能做到知恩图报,只说周延儒今日的殿前之举,就已是其心可诛,为何?因为周延儒心中十分清楚,此时据实已告,朕既不会严加处置,他还能给自己留下个忠直之臣的好名声。”
林明恍然道:“怪不得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朝堂上公然说出,原来竟是为此!皇上观察入微,小奴实是敬佩!只……”说到这里,林明生怕惹得皇帝不悦,连忙又收了口。
崇祯问道:“你是否想问,只是既然如此,朕为何还要对周延儒不罚反赏,将其擢升为内阁首辅?”
林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颔首道:“小奴这点笨拙心思,就更加难以瞒过皇上了。”
崇祯的面上终于又有了笑意,说道:“无妨,朕所看重的,正是你这份忠心。”
林明受宠若惊,连忙躬身道:“承蒙皇上看重,小奴,定当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