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镇,大顺王朝西北要津,地势北高南低,因冷水湖而得名。
此处有黑水河自东北向西南注入,再从冷水湖的南侧流出,沿着顺朝边界,向西进入唐古特人建立的夏国。
冷水湖南侧的黑水河,由河道中心线划分顺朝与夏国。
冷水湖以北,河道东岸是草原牧人的地盘,而西岸延深十余里后草原开始渐渐消失,就进入了戈壁滩,那里是夏国的疆域了。
草原牧人没有建国,又加上与夏国人同为游牧民族,属于近亲,双方以黑水河两岸为缓冲,倒也相安无事。
而顺朝与草原牧人的边界也不那么明显,近二十年来,阳关外一百多里实际上被顺朝控制,数十个军堡占据这一带。
若无战时,也不禁止牧民出入,若关系紧张,少不得出动大军驱赶牧民,走的慢了便就地斩首以充军功。
冷水湖有三分之一属于上党郡,东行八十里便是顺朝中原的门户—阳关,因此,冷水湖东广大地域尽在肃北大将军苏烈控制之下。
黑水河蜿蜒而过,滋润了草原的牧草,被牧人称之为母亲河。
然而没有山峰融雪作为水源,又没有高低落差很大的地势使水流湍急,水浅的时候,人畜都可趟过去,因此不能通行大船。
不过,因为沿岸水草丰美,人口较为稠密,所以就成了西域诸国与中原及漠北的交通要道,多有驼队、马帮往来,而阳关又是顺朝特许的可以与外邦进行互市的所在,因此除了星罗棋布的军堡之外,就在冷水湖旁边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小镇-冷水镇,供顺朝商人,西域驼帮马队,草原牧人驻扎交易。
这一年夏末,十余年没有子嗣诞下的庆王,得了第五王子,遂改元天治,并大赦天下,是为天治元年。
大赦令传到边陲冷水镇已经是深秋时节,西北边陲地势高,远离大海气候寒冷,一年中有五、六个月气温较低,此时的深秋已经比内陆的冬季还要冷上几分,更不消说寒流来袭,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这天一早,冷水镇驿站小吏“拐子”海老三就躲在自己值更的小屋里靠着炭火喝酒,喝一口便骂一句上司:
“奶奶个熊怂,天气一冷就让老子值更,自己跑去娘们儿的肚皮上趴着,也不怕冻在屁股上下不来!”
看看炉中的火已经不旺了,又懒的出去拣炭,只好紧了紧身上油渍麻花的破棉袄,滋儿的一声抿了一口劣质的烧酒,紧闭着嘴,生怕一丝酒气随着呼吸散去,仿佛那是天上来的琼浆玉液。
窗外雪越发的紧了,不时一阵寒风撞击门板,透进来阵阵寒气,海老三浑浊的眼睛涣散的瞄着墙角,看样子已经有点高了,嘴里嘟嘟囔囔的唱起了本地小调:
“小郎君儿,白夹袄,一出出了阳关口,妹妹哎,夜垂泪,只为那,狠心的小冤家儿,奴家我,才识得,情滋味,你狠心的··········……”。
哐!哐!哐!
猛烈的砸门声吓断了海老三沙哑的唱腔,平白额头上见了几丝冷汗,酒算是醒了一半。
“个熊怂,大冷天的哪个不开眼的玩意儿来扰老子,不说明白,便叫你吃我一拐。”
海老三不情不愿的拖过靠在门边的木拐,蹒跚着去院儿里开门。
他刚刚打开门闩,大门便被猛的一把推开,把他撞一个趔趄,拄着拐转了个圈儿,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站稳,门外一个军汉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
“等到雪把军爷埋了你才开门!”
海老三正要发怒,仔细一看是个军官,把到嘴边的一句奶奶个熊怂给咽了回去。
赔笑道:“军爷,风大,小的耳背让您老受冻了,都是小的该死,快进屋,有酒有炭盆,您消停的喝上几口,暖和过来了再骂我也有力气不是?”
军汉听海老三连串的讨好,也不便再发作:“你到生的一张好嘴,罢了,不与你计较,快引我去见你们知镇,我有诏令传达。”
海老三一听,不敢怠慢,这诏令可是王驾亲自下的命令,冷水镇多年来最多也就收到过郡里的敕令,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收到诏令。
海老三一瘸一拐的带着军汉向冷水镇中心的衙门走去。
风雪太大,海老三的腿脚又不利索,这平时短短的三五里路走了好久。
到了衙门口,两个卫兵肃立,知镇虽然管的是民事,可这里是在边陲,自然有军士保卫,而不像中原站门的都是衙役。
这个军汉带来的正是庆王大赦天下的诏令:
因王子出生,天下无论官囚还是军囚除谋逆反叛、杀人及天生囚户者均罪减三等,重新量刑,凡是刑期不足五年的一律就地释放。
虽然是个低级军官,可知镇是个半军半民的官儿,因此也不敢怠慢,上边来的谁知道有没有个什么曲折的身份?
接了诏令,便要好吃好喝的伺候,军汉大喇喇的嚷着:“酒肉快些,吃了歇息一下,还要赶下一家宣令。”
胖大知镇殷勤的将他让进后堂,转身问道:“那个谁,你叫什么来着?”
海老三谄媚的一笑,回答道:“小的姓海,家里行三……”
不等他说完,知镇大人不耐烦的一挥手:“行啦,你把诏令送到监狱,告诉他们照章办理!”
海老三哪敢有分毫不满,带着笑容目送知镇身影消失,心里那叫一个苦,说不得,又要受那风寒之苦。
监狱的刘头儿倒是海老三熟识的人,一番嬉笑,安排文书拿出花名册来挨个调整刑期,便拉了海老三喝酒,少不得一通淫词小调乱唱,期间文书拟定新的刑期名单和释放名单进来请示,他略一过目,大手一挥,便定了若干人等的命运。
殊不知文书心里此时正想:“张三、李四还差着点时间,我这次上下其手放他们出去,该要点什么呢?”
一番慌乱,各种手续不提,众囚犯闻得大赦无不高兴异常,不消片刻,许多不足五年刑期的人都打点行装(破衣烂衫自然也算行装)作鸟兽散。其他重刑犯也心中暗喜,看来出去有盼头了。
在这慌乱吵闹中,文书带着狱卒来到了一处单独的牢房,这间牢房只有四、五个囚室,关的是一些临时拘役的犯人,文书心中有数直接吩咐狱卒:“这间里均不足五年,全给我放喽!也省些粮食。”
众狱卒口中应道:“是!”
一齐上前,打开各个牢房的锁链。
听到可以出去了,犯人纷纷从惊讶中回过味儿来,在狱卒的呵斥中走出监狱,虽然抱怨雪下的大,却没有一个脚下慢了,生怕狱卒反悔又给抓回去吃牢饭。
文书看犯人走的差不多了,便挨间儿巡查,走到最里边一个空着的囚室,那里平日里摆了张床,狱吏们谁喝多了都跑到这里休息。
此时有一个身躯蜷缩在窗边的木床上,盖着一件夹袄睡得香甜。
文书想道:“今日没人进来睡觉啊,难道是哪个犯人跑到这来了?”
随即喝了一声:“起来!起来!死了没有?”正要上前踢他一脚。
那蒙在夹袄里的人突然说道:“脚痒去踢牢门,那个硬!“声音清脆,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文书心里暗道:“坏了,这小祖宗什么时候来的?”
趔趄一下,收回了踢到一半的脚,脸上堆满了谄媚:“小川爷,您今天怎么有空来着溜达,也不知会一声,我好给您备饭!”
慢慢翻个身,把夹袄扔到一边,一个少年坐了起来,头顶光秃秃的,眼睛乍一看有点怪,颜色略浅,瞳孔与眼白分的不是特别清楚。
看容貌,少年年龄在十一二岁之间,可看身材,怕是十六七的也没有他高。
脸颊清瘦,鼻头有点圆,一双眉毛不浓不淡,肩膀宽阔,身材修长,虽然天气寒冷,一双前臂却露在外边,肌肉轮廓分明,上边几条淡淡的伤痕显露出阳刚之气。
少年说话的语气懒懒的:
“我自六岁就是犯人,不来监狱住住,成何体统?”
文书苦笑:“小川爷,谁不知道您是咱们大顺朝王驾定下的天字第一号钦犯?可那也只说不让您进中原。大将军也说了,不过阳关南门就行,其他地方百无禁忌,咱们这是小门小户,可不敢伺候钦犯!不过小川爷,您这是啥时候进来的?”
“前些日子帮了老刘一个忙,昨夜他当值,请我吃酒,怕回去晚了我娘打我,就在这睡了,怎么老刘没告诉你?刚才闹哄哄的干什么呢?”
“我说刘头儿怎么今儿一大早就在这,他没说。”文书上前虚扶了一把要站起来的小川爷。
“王驾生了五王子,大赦天下,刚才往外撵人呢!”
“老家伙到大方,等我得空了问问他,啥时候赦我!”
文书讪讪的笑着:“这我可没数儿,要不您问问大将军?”
小川爷撇撇嘴:“每次见他就让我耍枪给他看,用箭不好么,我家传做学问的,谁耐烦动粗,远远一箭弄死了拉倒!”
出了外间,和几个人打了招呼,牢头老刘和海老三等人都站起来邀他吃酒,摆摆手拒绝,小川爷慢悠悠的提着夹袄走了。
这小川爷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被诏令不得入中原,小小年纪就和母亲成了钦犯的李子川,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五年前,他母亲嫌阳关的小院儿太小,正好程猛的朋友在冷水镇有一个小庄子出手,李嫣然看了,远离喧嚣,又有好大一处葡萄园,便搬了过来。
李嫣然自到了关外,除了功课不许李子川落下以外,从不约束他,心里只盼孩子快快乐乐的成长。
谁知这小子不仅学问拿的出手,更是跟济尔格还有秦飞鹏学了一身好功夫,尤其喜爱射箭,七岁时,济尔格走之前带他到阵前,和秦飞鹏双骑护卫,小小的孩子纵马驰骋,十二箭射翻十二个牧人骑兵,妥妥的精灵射法。
回了本军,大将军亲手从马上抱了下来,自此阳关周遭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苏烈大将军夸赞过的,又有骑军统领扬武校尉秦飞鹏和步军统领奋威校尉程猛二人庇护,小小的孩子也义气,知情理,虽然性格寡淡,却经常助人,刚刚十二岁就闯出了个小川爷的名号。
李子川原本想赶紧回家,可走到半路雪越来越大,便去了镇北他家庄园不远的一座古庙避避,等雪小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