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凤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转身回店去了。
「好吃,太好吃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刻,吃到这样好的一碗面哪!」外面忽然有人大喊。
阿凤一惊,转身就沖了出去。
外面空荡荡的,却只是乞丐在喊。
阿凤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捶:「你这个死乞丐死乞丐,吃就吃,你叫什么?叫还不算,还要说和他当年一样的话,害我以为是他回来了,这话只有他能说,别人都不能说,懂吗?」
「他……他是谁啊?」乞丐被捶得莫名其妙。
「他……」阿凤一下陷入了无限美好的回忆之中,「他是人中之龙,大地之英。他的笑,像春风一样吹拂过你的面庞……他在你耳边说话,像金玉相击一样铿锵动听……他望着你时,那眼光点燃天边的明月……他策马奔驰时,白云就飞扬在山岗……他……我说他呢,你没事做什么造型啊你!找死,你也不看看你那脏样,哪一点像他?破坏气氛!」阿凤又把乞丐一顿暴捶。
「我看你一个人朗诵得那么投入,在旁边摆姿势配合你一下嘛,」乞丐委屈地说,「这也要打……」
「咦?我认出你来了,你不就是当天那个被恶少打然后被我哥救下的那个乞丐吗?喝!你那天居然就那样跑了,害我大哥去官府无人作证被打……」
「我,我不敢见官的啊……你,你要生气,再让你多打几下……」乞丐伸过头去。
他低了头,很久不见动静,偷偷抬头时,却看见阿凤呆呆地靠在门柱上出神。
他小心地走过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阳光很亮,很真实,慢慢从伪装的背景中剥离出来。
纯粹的光线,像针一样刺入人的内部。
从内部生长出来光线,充满煦和的感人情怀。」
阿凤又开始望着远方痴痴念着。
「是的,情怀。自然充满情怀,等待人类发出共鸣。
在共鸣声中,自然显露它神秘的骨骼,一览无余,通体透亮。
是的,阳光,发育良好,营养丰富的阳光,从天而降,在头顶像神发出的召唤。
不只人听见,绝对不止……」
阿凤听见了这深切的回应声,她的眼睁大了,泛出光彩,她寻找着这柔情而恳切的声音。
她惊奇地看到,那个乞丐正在深情地诵咏着……
「荷花如水,叶瓣如少女展开,羞涩而且大胆。
几千年期待之后,一个静谧的午后,相逢如约而至。
风从每一根毛发间吹过,带动根部发出振动的快感。
葡萄叶转过身去,发出惊喜的叫声。
绿叶间闪露出新鲜的紫色果实。如果成熟。如果成熟。
我不能看到。我已经看到。时间之火留下痕迹,土地重新肥沃。
远处无人见过的水,集结在人类的面前,第一次带来活着的证据。
是的,我活着,但我需要忘记。在这个阳光泛滥的时间,在水的包围之中,在葡萄叶的歌唱中,在荷花的开放之中,请让我成为一头动物。把阳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尘世间的王,在此刻君临一切。」
乞丐完成了他的即兴朗诵,手还举在半空,似乎想邀明月共舞。
他回头看见阿凤痴痴地盯着他,立刻又抱头蹲了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准打脸啊……」
「你……你……你听懂了我的话?」
「听……听懂了一点。」
「我说的是什么?」
「思念。」
「你说的又是什么?」
「报答。」
「怎么可能是你?」
「我说了我不是有意的了……这回不打了吧……」
「为什么会是你!」阿凤不知是哭是笑,跳过去又是一通捶:「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满怀心事,居然只有一个又脏又烂的臭乞丐才听得懂!连他,连他都听不懂……为什么啊?」
乞丐忽然站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真奇怪,他一正经起来,脏脸上就立刻涌起了让人无法侵犯的庄严,他的乱发也变得别具性格,连他的黄牙,都好像闪出了金光……
「对不起,」他一字一句地说,「请不要叫我『一个又脏又烂的臭乞丐』,其实,我是……我是一个演员。」
「演员?什么东西?能吃吗?」阿凤睁大好奇的双眼。
「演员……」那乞丐潇洒地一拂一摆他的结成团的乱发,「学名就是戏子。」
「你是唱戏的?你不是乞丐吗?」
「乞丐,只不过是我体验生活时的临时身份。」
「那你在哪家戏班?」
「唔……我因为厌恶了粉墨登场没有自我的生活,就从戏班里逃出来了……」
「那还不是个乞丐嘛!」
夜深了,阿凤和乞丐还坐在门后望月聊天。
「你不准备再回戏班去了吗?」
「不了,再不想了。」
「宁愿做乞丐?戏班就那么可怕?」
「你是不知道戏班里的苦啊,每天要早起,换装,跪拜师傅,学礼仪,学诗书,一坐一走,一唱一打,全要有规有矩,合乎体统,分毫不能差,他们会用尺量啊!然后就是一大……堆人在你耳边没完没了地说,当皇帝要这样,当皇帝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