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观察着张居正的脸色,但其实他知道这是多余的,不管怎么说,自已这个皇帝毁了人家老师的名声,让他和严嵩一样遗臭万年,张居正心里肯定有情绪。
“高阁老!”
“哎!张大人客气了”
朱载坖起身来到张居正面前,亲手把他扶起来。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京师巨变,还好,还好爱卿的清白朕给你保住了!”
“徐阶弹劾你的时候,朕都以为自已在做梦,没想到啊没想到,哎....”
“还好,爱卿无碍,平安归朕身边!”
后面的高拱怎么听怎么肉麻,不由得露出嫌弃的神情。
“承蒙陛下厚爱!臣现今已回到中枢,必当为陛下尽心竭力,死而后已!”,说完,张居正准备再跪谢。
“爱卿大不必如此!卿和高先生乃朕之左膀右臂,有二位在,朕必能扫清大明百年弊病,重振华夏,问鼎四海!”
张居正原先冷漠的眼睛里冒出一丝光亮。
抛开别的不说,他们君臣三人在重振大明这条路上的初心是不变的。
张居正想起了自已这两个月在陕西的所见所闻,那里不同于自已的老家江铃,西北之地显然比江南水乡更苦更难。
而在那里,张居正也看到了商品经济不怎么发达,农耕又不如中原,还屡次遭到边境战乱的老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十个家庭甚至都拼凑不出半两银子!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已之前的想法竟然那么危险。
自已本以为只要国库丰盈,就是一些地区出现贫银现象也不足为虑,但现在,他十分感谢皇帝让他看到了大明边境贫困地区的真实面貌。
如果假设此刻的陕西百姓正在按照一条鞭法交税不交粮食,交银子,那就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老百姓手里没银子,官府却只收白花花的银子,老农无奈只能拿着手中的粮食去卖,换了银子载交税。
银子在谁手上?
豪绅,地主,官僚,藩王,商人。
明末著名的晋商就是一个证据。
如此一来,老百姓银子没了,手中的粮食也没了。
只能把土地卖给地主,才能躲避处处找银子的苦日子,如何土地兼并更剧烈了。
所以明末最先揭竿而起的就是陕西,无他,皆因饥饿!
一句‘闯王来了不纳粮’背后,只是老百姓想活下去,想吃饭的最基本的诉求而已。
想到这么多,张居正刚刚的冷寒之气消散了一些,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
朱载坖拿出一份圣旨给高拱,“高先生,这是给张居正的圣旨,你替朕宣读一下吧!”
“臣遵旨”
高拱接过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居正再次跪下,俯身倾听。
”张居正才思敏捷,忠君体国,实乃国家栋梁,着,加封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保!”
张居正磕头谢恩。
高拱收好圣旨,递到张居正双手之中。
圣旨内容是寒酸了一些。
这两个都是荣誉头衔,没有实权。
这两个头衔想要安抚张居正很难,但却可以不刺激高拱的情况下让张居正感受到自已的圣恩。
现在高拱是太子太保,建极殿大学士。
张居正再升一个大学士就和高拱平级的大学士了。
如此安排,既能给二人一些进取的动力,又能让他们不至于上来就争风吃醋。
重新归坐,三人开始吃火锅。
“陛下,臣到京之后便匆匆入城,那徐阁老…先今如何?”
“朕没有杀他的意思!”,朱载坖先给张居正吃一颗定心丸,“但是家已经抄了,毕竟弄的当地民怨四起,松江府都快成徐家后花园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当他听到徐阶有那么多家产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当时他以为,因为皇帝前面已经推行了新的贪污处决法,徐阶可能也被这个刑法处置,那样的话他全家性命都难保了。
但皇帝看在徐阶主动认罪,配合朝廷调查的工作的份上,只给他们家留了一百亩地和白银一千两。
看似很多,但徐阶家族人数众多,这么点家产对他们来说,饿是不会饿死,但也不会吃的太饱。
只能说皇帝这该死的分寸感,总是拿捏的那么恰到好处。
“臣…离开…离开京师之日未能见到恩师,臣想见一见!”
朱载坖轻轻点头道,“正好,三日之后徐阶全家要搬迁到山东,你送他一程吧!”
“也算是你们这对师生,最后的体面了吧!”
张居正放下筷子,先看看高拱,再看看皇帝。
“徐家举家搬迁到山东?”
“对!”朱载坖道,“松江府百姓深受徐家苦难,民怨沸腾!如今他们家失了势,徐阶还能在当地颐养天年吗?他也没几年了,就让他在异乡过几年安心日子吧!”
张居正想了想,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现在来看,皇帝对徐阶已经够仁慈了。
相比于前任首辅严嵩,最好抄出来的家产都没有徐阶这么多,嘉靖虽然也没杀他,可是晚年严嵩沦为行尸走肉,饥寒交迫中活活病死在郊区。
相比之下,徐阶还有家产,还有银子在钱袋里,还即将搬到其他地方安居,这待遇可比严嵩好太多了。
一时间,张居正心里对皇帝的抱怨再一次削弱了一大半,甚至还有感恩的情绪冒了出来,感谢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给恩师一个善终的机会。
对面的高拱看着张居正思索的表情,严肃的脸庞也放松了一些,脸皮没那么紧绷了。
他对徐阶的怨恨说到底只是因为权利的斗争而已。
如今,徐阶满盘皆输,不仅没了千万家产,连声誉都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至于他最后为什么丧心病狂的污蔑张居正,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份答案。
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真相反而不利于团结。
“对了,吏部给各省,府发文,每一个省的三司,巡抚,总督,还有每一个府的知府都要隆庆二年正月来京!”
高拱和张居正不解的同时问道,“这是为何?”
朱载坖擦了擦嘴,笑道,“我们好好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