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觉醒来,就听到院子里几把年轻的声音,在议论着昨夜里发生的怪事。
他本不愿听,还想睡回去,怎奈这屋子四面透风,那些个声音层层叠叠传来,十分喧闹。
“昨夜你们守的那片,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啊。”
“你说的是不是……”
“你也看到了是吧?”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一个红色的东西。”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好像是一把红色的伞,从我头上飞过!”
“不对,是一条红绸……”
山河倏地立起身,红绸莫不是追杀他的那条红绫?
“我们守的那片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这事要禀告大祭师吧?”
“不是小事,墓庐可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东西。”
“那先去跟长老说明情况,然后再去禀告大祭师?”
“好!我们走!”
七嘴八舌的远离了,脚步声也离开了院子,山河单手撑开了窗棂,便翻越了出去,随后五个铜板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榻上,还悠悠打着转。
走了五里地,山河才到达了老大爷口中的禁地。
上了山,果真在半山腰上看到了一座石砌的恢宏大门,门上刻有“宵皇墓庐”四个大字,大门左旁还有块大石,石头上刻有“禁地”二字。
这便是宵皇墓庐了?山河仰头看那高高耸立的石门,神圣不可侵犯。
他往里探了探,大门内一条弯曲的路被雾气笼罩着,再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估计要真正到达墓庐,还得走上一段距离,大门右侧还有条蜿蜒小径,不知通往何处。
焚川墓庐夜间有人守着,白天倒是冷清。
可既然是禁地,又怎会没有人把守?或许和客栈那出一样,又设了什么结界了吧。
山河当即掐诀念咒,瞬时开了天眼。
这天眼不开还好,一开登时让他傻了眼:“这是……阴兵镇宅?!”
只见一排身穿铠甲头戴铁盔的阴兵,整齐列队在门前,他们面向大门外手持长戟,笔直站立,干瘪的脸庞上嵌着五个深幽的窟窿,窟窿深不见底,似有一股攫取之力。
相传如有人盯着这些阴兵的窟窿看,灵魂便会被吸食而去,成为了行尸走肉。
虽是民间传说,但今日一见,煞有介事!
山河未曾见过,但也略有耳闻,传言阴兵镇宅,所镇的“宅”,乃是居魂的阴宅。
能调遣阴兵之人,也绝非凡人!
抑或是此墓庐中葬有大将尸身,阴兵生前为大将之兵,死后亡魂固守此地,仍受调遣?
“白日用阴兵镇宅,夜间用活人守墓,这阴阳颠倒之法,倒是头回见。这些莫非都是那个大祭师的主意?”山河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还是庆幸方才没有径直跨入,否则被阴兵缠上,恐怕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还将私闯禁地一事闹开,怎么说都是自讨苦吃。
可那红绫若真来此地,又是意欲何为呢?
这妖孽太可恨了!山河徘徊着,正盘算要怎么抓此妖孽,忽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传来,他旋即躲在了大石后头。
只见一群年青人拥着老大爷上了山道,来到了大门前。
瞥眼见这群年青人腰间都悬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刻有红色曲水纹的“夜明人”三字。
“慢着!”老大爷抬手止住了想进去的大伙,“老夫再问一遍,你们当真没有看错?这可是宵皇墓庐!”他之威严忽现,对比昨夜所见,判若两人。
这一问,大伙们七嘴八舌地重述着昨夜发生之事,山河躲在石头后面又听了一遍清早那几个人的话,不同的是,昨夜在这群人当中有人看到了一抹绿色的身影。
老大爷听罢,道:“夜明人的职责是什么,想必各位都烂熟于心了,只保墓庐安宁,其余事莫要插手。”
老大爷说这话时,底下一众青年皆沉默垂首,又听他道:“当值发现不利墓庐的情况,及时禀报于老夫即可。不过老夫要再次提醒,各位除了当值,其余时刻不可擅入墓庐!眼下发生了这件怪事,待老夫向大祭师禀明后,再做定夺罢,你们只需在此静候。”
老大爷说罢,拄着拐杖就往边上那条小径走去了。
看样子老大爷要去找大祭师了,这倒是个好机会!
当夜击鼓的那群人不知是何人,但在这宵皇境内,想必大祭师也认得,如此一来,也正好打听一番。
何况这一趟走来,听说宵皇祭师的许多事,想必他应是俗世中的奇人,既然行至此处,不会上一会,不免有些遗憾。
看着老大爷远上石径,山河立即驱使吾名悄悄跟上,心想或许接下来的举动不太君子,但凭宵皇人的繁文缛节,正经的途径怕是行不通,况且凭他一个寂寂无名的外来人,要想见宵皇祭师,估计连门都没有。
小径上蜿蜒盘旋,分岔路不多,吾名只管把来路都默记下来。
这山路上每到一个拐点就有人把守,从他们腰间挂着的牌子中得知,这些人都是“守山人”。
守山人一遇见老大爷都毕恭毕敬地引路,直至接引完那一段山路为止。
老大爷离开后,墓庐前的这群年青人,开始聒噪了起来。
山河摇了摇头,这群小朋友真不懂事,在墓庐边上如此吵闹,就不怕打扰先人的清静,说是夜明人,当真看不出。
细听才知这回议论的不是那件怪事,反而是宵皇祭师了,山河饶有兴致听着。
其中一人道:“你们说,长老去请示大祭师,大祭师会来吗?”
“长老?老大爷的身份果然不一般!”山河暗道。
那人开了个头,后面的声音就开始接连不断了。
“别说是大祭师了,换做是族中任何人,也都不会不管的。”
山河点头表示认可,自然不会有人放任他人在自己祖宗坟头上动土,更何况是主张敬天法祖的大祭师了。
可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持反对意见。
“我看就未必了,大祭师近日繁忙,可顾不上墓庐这边的事。”
那些人纷纷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守的那片墓中,多了一座一丈八尺高的坟,新增墓田九十步,尚未立碑,听说就等大祭师亲手刻碑。”
“这规模不小啊。”
“大祭师亲手刻碑,那可了不得了,知道是什么人吗?”
一听就知死的人身份不一般,不过按理说,如此重视丧祭礼的宵皇人,若是死了族中功勋将臣,定是举国悼念表示哀痛,怎会有人还不知,何况还是守墓的夜明人?
“我知道你说的那件事!”忽然有人小声说起,看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啧,你们没听说吗?老执事儿子那件事?”看他的神情确实有些隐晦想要揭开的样子。
一人询问:“老执事儿子不是一年前外出了吗?”
“对啊,可一年之中杳无音信,后来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了,都找不到。”
“可最后还是自己回来了啊。”
“是回来了,可那不是自己回来的,听说是被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那人说话瘆得慌,人群中一阵唏嘘,有些人的脸色开始变了,甚至还拉扯着那人不要继续讲了。
话说守墓人的胆子不至于这么小吧,这类故事山河听着权当是过家家,毕竟他自己的状况也极其玄乎,所以尽管他们说得多么绘声绘色,他也是面色不变心不惊。
“他啊……”那人话未说完,就被急忙打断了。
“你瞎说什么!我还看到他呢,那时候我还跟他打招呼,只不过他没有理我。”
有人立马附和道:“可不是,都死了还怎么理你?”
“你胡说!”那人坚信自己亲眼所见,气喘吁吁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被谁带回来了,我可没有看到他身边有其他人。”
“听说他是被阴差带回来的……”
此话一出,人群炸开了锅,山河不自觉看向身侧那群阴兵,自古以来,只听说阴差拘魂,倒是没有听说过阴差押人的,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他皱紧了眉,有那么一瞬觉得这宵皇之地,许多传闻的事情可变成真,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诸多离奇古怪之事更是层出不穷。
“老执事的儿子常年在外奔波,一年前倒是回了趟鹿无,可不久后又出去了,听说是奉了大祭师的命,在外出任务呢,可谁料想就死在外头了。”那人又开始娓娓道来。
山河对这些人的说法,皆不敢苟同,莫道他们说得犹如亲眼所见,何况即使真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事实的真相。
这世间扑朔迷离的事不少,真相也往往让人匪夷所思,断不是你来我往胡扯一通就能扯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教那些说书如何混得开。
果不其然,有人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人竖起个拇指颇自豪地说道:“我大舅爷就是从祭之一,经常和司仪往来,这些消息都是打听到的。”
如此说来,众人口中的老执事儿子之死一事原是隐而不发的。
“哇!那你快说说,还知道些什么?”有人发出惊叹。
看来从祭也是一份美差,至少在宵皇人看来,从祭本事了不得,才有能耐协助主祭,若是能近距离接触主祭,当然也是一件风光事了。
那人清了清嗓,似乎要开始讲故事了。
“你们想想,儿子在外离奇死亡还无魂而归,老执事得有多伤心,停尸一日后就开始喊魂了。你们都听到吧?”
众人频频点头,“对对对,我也听到了。”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之前还问朝三儿发生了什么事呢。”
“咱们这个寨子比较远,周边的寨子都知道这件事。”
原来喊魂之人,便是他们口中的老执事,山河暗暗吸了口气,眼前再现了老执事看他的那幕景,便不由得面色凝重了几分。
“难怪最近长老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还命人七日之内不夜游不奏乐呢。”
“我原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故去,不曾想竟是老执事的儿子。”
那人又道:“咱们宵皇多大,老执事走了一圈,该喊的地方都喊过了,就是不见魂归来,我听人说,她儿子的魂是被摄走了……”
话未说完,忽刮来一阵风,惹得大家纷纷拽成一团。
“都别说了,人已故去,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都别说了,怪吓人的。”大伙儿一致的心声就被一人道出。
“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人啊,夜明人怕什么啊?”那人回怼了一句。
“差点忘了你们是夜明人了,”山河也不忘小声嘲上一句,“真不知道你们大祭师在授此称号时,有没有仔细掂量过你们这些人,到底能不能胜任了。”
但一听到“夜明人”这三个字,大伙儿如有神助般都给自己压了压惊,顺了顺气,神情又恢复如初。
山河愣了愣,登时明白宵皇祭师的用意了。
“后面只能请大祭师出手了,动用了招魂鼓,才将她儿子的魂给招回来。”
“招魂鼓……”山河兀自撺拳,这三个字忽地飘来却如同剐了他的心头肉般,“竟是大祭师……”
他咬了咬牙,如此一来,直接问宵皇祭师岂不更好?
那人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后面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把招魂鼓给偷了,如今想找都找不到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忿然作色,纷纷骂那贼人胆大妄为,连招魂鼓都敢偷,那可是神灵的宝物,简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过垂头一想,既然偷了招魂鼓,那么即使再胡作非为的人也是死到临头,这么一来,众人的心理也就平衡些了。
殊不知,大伙口中的贼人此刻躲在石头后面,正盘算如何让他们的大祭师助一臂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