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黑色大衣猛地罩下来的那一刻, 薄莉的心脏陡然提到了喉咙口。

埃里克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塞住她的口鼻。

可能因为他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 身上的荷尔蒙有了相当微妙的变化——危险,浓烈,极其尖锐地朝她扑来。

薄莉控制不住地呼吸一滞。

——他终于上钩了。

以退为进的游戏玩了这么久,他总算又朝她逼近一步。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沉住气,不能乘胜追击。

不然又会像之前一样前功尽弃。

这时, 车夫甩了一下缰绳,车轮吱嘎滚动起来。

马戏团其他人并没有跟上来, 估计是看气氛不对, 转而去等出租马车了。

车厢里,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 封闭狭窄的空间。

空气似乎无法流动, 隐隐呈现出一种黏稠之感。

薄莉有些呼吸困难,扯下头上的大衣, 想要坐到车窗那边透透气。

下一刻, 腰上一紧。

埃里克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腰,用力把她按在膝盖上。

薄莉心里一跳, 转头望去,正好撞进他的金色眼睛。

他的眼神仍然是冷静的, 甚至因过于冷静而显得有些怪异:“你喜欢查尔斯·博福特?”

薄莉谨慎地说:“……你觉得呢?”

“他不值得你喜欢。”他的声音也十分冷静,“博福特的父母之所以青睐你, 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一旦他们离世, 那些远房亲戚就会像豺狼一样分食他们的家产。他们想让你替博福特守住这份荣华富贵。你在他们眼中, 不过是一个可以嫁娶的保险箱。”

薄莉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 他们一家态度怎么那么好。”

她想了想,又笑说:“那他们想得也太简单了,就不怕我嫁过去后,毒死查尔斯,当个有钱的寡妇?”

她话音未落,他箍住她腰的力道猛地加重:“你还想嫁过去?”

薄莉:“……”

合着她说要毒死查尔斯,他一点也没听见是吧?

埃里克闭了闭眼睛,脑中一阵嗡响。

原来之前那种冲动,并不是暴怒。

真正的暴怒,会让他头脑发晕,理智尽失。

刚刚在餐厅里,他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立刻杀死查尔斯·博福特。

他从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也从不认为杀人有罪,在马赞德兰王宫那段时间,甚至以虐-杀囚犯为生——国王喜欢这种鲜血淋漓的节目。

但碰到薄莉以后,一切就变了。

薄莉是他第一个不能杀的人。

随即,扩大到她身边的人。

与她作对的人。

到现在,甚至连查尔斯·博福特这样的货色,他也不能下手。

因为一旦她周围的人发生意外,人们就会联想到她身上去。

他甚至不能催眠查尔斯·博福特——查尔斯精神失常的话,人们也会怪罪于她。

他一直对社会的道德准则视若无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任何人承担任何义务。

然而,他却跟薄莉建立起一种古怪的道德关系,开始为她的处境考虑,为她遏制杀人的冲动。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受限。

像是被迫从阴影里走出来,开始适应日光之下的种种规则。

但他也感到这种限制是暂时的,随时会被另一种冲动所取代。

——抓住她,铐住她,占有她。

这一整天,他都想那么做。

她无条件信任索恩时,他想那么做。

她同意跟博福特一家一起用餐时,他想那么做。

她朝查尔斯·博福特微笑时,他不仅想要囚禁她,更想当场将牡蛎刀插-进查尔斯·博福特的咽喉里。

这冲动就像暴烈的火焰,不停咬啮着他的神经。

他不想让事情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她每一句话似乎都在逼他那么做。

薄莉仔细观察埃里克的表情。

可惜,车厢内太过昏暗,他大部分脸庞都潜隐于黑暗里,眼中的情绪也难以辨别。

她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薄莉不是没想过主动发起进攻,但她每次转换攻势,他都会迅速离开,甚至消失不见。

她只能琢磨着,字斟句酌地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吗?”

——她还想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

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怒火,再度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单手撑着额头,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有那么一刻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各种混乱不堪的想法在他脑中接连闪现,每一个想法都伴随着剧烈燃烧的怒火冲上头顶。

……他怎么可能允许她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

如果她要跟查尔斯·博福特结婚,他会在婚礼当天,直接成全她想当寡妇的愿望。

不。埃里克垂着眼,无声冷笑了一下,他为什么不直接取代查尔斯·博福特,跟她完婚呢?

这样,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好半晌,他才勉强抑制住那种恐怖的、几乎要咬穿心脏的怒火,只是上颚骨仍然有些轻颤,面部肌肉也不时掠过一阵古怪的痉挛。

似乎情绪已达到临界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彻底失控爆发。

然而,车厢内太暗了,薄莉只能听见他过分冷静的声音:“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吧。”

薄莉:“……”

可恶,她高兴得太早了,他还是没有上钩。

她不由有些纳闷,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愿意主动朝她走一步。

是因为那本笔记本的问题吗?

可她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薄莉想了想,试探地说:“你还记得那本笔记本吗……”

谁知,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已被他冷冷打断:“我不想聊这个。”

一来二去,薄莉也起了一些怒意。

她心想,既然你不想聊这个,为什么不把按在我腰上的手松开呢?

算了,你不想坦诚公布,那我就继续忽冷忽热。

看谁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

因为知道了博福特一家的意图,薄莉彻底抛掉了道德包袱——而她的道德观,早就在第一次杀人后濒临坍塌。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不止一次因为太过轻信他人而被欺骗。

那种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觉,至今让她后背发凉。

人人都可以围猎她。

因为她是这里的异类。

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

她感到自己正在变冷酷——这里的法律并不健全,只要法官和陪审团达成一致,就可以给人定罪。

她有的行为早已激起公愤,如果不是新奥尔良人想要维持尊重女性的表象,恐怕她早已锒铛入狱。

她必须冷酷,才能在这里活得如鱼得水。

只有跟埃里克相处时,感到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她才能暂时忘记穿越后沉重且冰冷的现实。

薄莉忽然冷静了下来。

不管埃里克是出于什么心理,还不向她表露心迹,她都要得到他,不择手段。

薄莉下定决心,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回到别墅后,她也没有再跟埃里克说一句话,而是直接上楼,洗澡睡觉。

接下来两天,薄莉开始跟查尔斯·博福特约会。

她大概懂了查尔斯为什么会为人羞怯——他母亲太过强势,他也习惯于听从母亲的指令,约会时基本上都是在复述他母亲的话。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绸缎?”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你平时都用什么餐具吃饭,银器还是瓷具?”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

……

薄莉觉得自己在跟他母亲约会。

几次对话下来,薄莉总算弄明白了查尔斯的母亲想知道什么——她最感兴趣的是,薄莉的马戏团每天能有多少营收。

薄莉故意报了一个很低的数字。

查尔斯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啊,怎么会这么低……我之前去玩的时候,明明感觉人很多,大家都很热情……”

薄莉神色黯然地说:“可能他们说得对,女人生来就不适合做生意吧。”

查尔斯听见这话,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他虽然喜欢薄莉,但喜欢并不能当饭吃。

他想娶的是一个强势且有商业头脑的女性,而不是薄莉这个人。

这一天,不管他们是用餐还是看剧,查尔斯都有些提不起劲。

回到家后,查尔斯跟母亲说了这件事。

母亲却狠狠骂了他一顿:“蠢货,我什么时候让你直接问她的营收?我是让你打探她的吃穿用度,然后推测出她马戏团的大概营收!”

查尔斯慌了:“妈,那我该怎么办……”

“你问得那么直白,她肯定猜出了你的意图。”博福特太太冷冷地说,“这女孩能在新奥尔良成为新闻人物,怎么可能不懂得经商。我看,她正因为太精明,所以才会这样回答你。你真是蠢笨如猪,难怪她会如此戏弄你!”

“妈,那我该……”

“你已经暴露了,我能怎么办?接下来几天,你就将计就计,说你家大业大,完全可以让她挥霍一辈子,先挽回一下她的感情吧。”博福特太太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连追求女人都不会,若是我亲自上阵,恐怕已经求婚成功了!”

查尔斯感觉这个说辞怪怪的,但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

薄莉这边也觉得跟查尔斯约会寡淡无趣——两天过去,埃里克毫无反应。

换成博福特太太本人来跟她约会,说不定早就把埃里克刺激到开口告白了。

双方都对查尔斯很不满意,但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一日傍晚,薄莉和查尔斯看完剧院的演出,正在花园区散步。

临近别墅时,薄莉忽然一个激灵,汗毛根根竖起,感到了熟悉的被注视感。

——几天过去,埃里克终于出现了。

刚好这时,查尔斯想到母亲的指示,犹豫着开口:“克莱蒙小姐……”

因为他之前说错了话,薄莉这两天对他颇为冷淡,但这一晚,不知是否他的伏低做小终于打动了她,她居然朝他微微一笑:“怎么了,查理?”

查尔斯福至心灵,咽下了涌到嘴边的那一句“我母亲想知道”,低声说道:“……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跟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什么关系……那天在餐厅里,你们举止那样亲密,他又是给你撬牡蛎壳,又是给你盛汤,最后甚至抱着你上马车……”

其实,查尔斯早就忘了薄莉跟那个男人做过什么,这都是母亲告诉他的。

母亲说,适当的嫉妒,可以增进男女之情。

然而,薄莉的神情却冷了下来:“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我现在是单身。”

查尔斯一着急,又下意识搬出母亲:“对不起,是我母亲说,你跟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简直亲密得像夫妻……”

薄莉听见这话,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就说,她应该跟博福特太太约会。

黑暗中,埃里克注视她的视线,陡然变冷变重。

薄莉头皮微麻,后背掠过一阵轻微的震颤——他看得她有些兴奋。

“戴面具的男人……”她说,“你说的是埃里克?”

那一刻,薄莉后脑勺泛起一阵灼伤似的刺痛,像被什么鞭打了一样。

埃里克的视线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重重压迫在她的后颈上,几乎擦痛了她的皮肤。

薄莉心跳与脉搏突破了极限,手指微颤,上颚也有些发抖。

她有预感,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抛下钓饵。

今晚之后,大鱼就会彻底上钩。

想到马上可以收线,她的呼吸像烧红的炭一样滚烫起来,脸颊也一阵发热,不觉笑出了声:

“埃里克?他是我的弟弟……我们岁数相差这么大,怎么可能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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