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纠缠,十三终究招架不住,与少年讲起了自己的名姓,少年听后大笑不止,非要给他的名字后面再加上一个十四,十三十四。
关于名姓,十三心中早已释然,那释然在他幼年时与十哥落天罡的对话里,在那不甘与童真的青涩时光中,由最初的不情愿到被迫接受,再经时光潋滟到风华遇害,所有一切都看穿看淡,成了如今的意冷心灰,把个人名姓看成了区分他人的符号,这一路究竟遭遇了多少坎坷与磨难,恐怕连真正想叫‘凶猛的大黄狗’的人都还不清楚。
“生来卑贱,别无选择,数字或许就是一生的烙印与财富。”
带着屈辱一生的名姓把自己卑贱到了几乎虚无的境地,焚魔城的杀手不知从何时起都有了一种生无可恋的宿命感。
直到有天,江湖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动天下的十字落天罡,十三和世人才知道,原来焚魔城的杀手也可以有名有姓,也可以不那么冷酷无情。
十字落天罡的出现隐约撼动了焚魔城的铁律,那些年少的杀手纷纷效仿落天罡,在自己的数字后面加一个自己想要的名字,当然那时的十三生在浑噩之中置身事外,每每看见那些偷摸取名的杀手他都会叹息一声走掉,那其中的淡然心冷就如大漠风沙不辍的无望一般死寂绝望,他哪里会想到,酒鬼师父酒醒后讲起的第一个故事竟与他的身世有关。
最可恨,那老头讲话颠颠倒倒、云山雾罩的,把十三内心刚刚燃起的一缕好奇和业已厌世的他重又推到了滚滚红尘之中。
百转沉思后的十三终于难耐心中悸动的怂恿,带着他冷傲、跋扈的不羁再次出现世人面前,为的只是心中谜题解锁的那天。
可是,那名姓与他来说还是百无一用吗?
十三想,符号便是符号。但他的身世却在师傅口中显露出了一些端倪,如果不出意外,他是有名有姓的。
为了师傅口中的些许端倪和那始终放置不下的心结当然还有同门口中关于师傅的跛足传言,他一定坚持到底,直到解开谜底的那天,然后再说名姓的重要与否。
“喂,十三十四,想什么呢,两眼发直,不会是生病了吧?”
少年魔格野的笑声清脆甜美,让十三心中总能升起一丝莫名的舒适,不过此时他的心中起落弥漫着的尽是那些茫茫未知的前路和自我疗伤、学会重燃斗志的挣扎。
他没有回应魔格野,突然催促黑寡妇,伴着一声欢快的马嘶瞬间便隐没了身影,在那官道一旁的荒芜山草之间,他畅意驰骋,终于莫名其妙的进入到了一片果香四溢的山林。
山林一过,再往深处一走便是满眼葱茏的苍松翠柏,幽深浓密。
在那密林之下,几间风雨飘摇的破陋草房暗藏其中。
草房前,一个年迈的老者孤零零的盘膝而坐,他举目遥望,目光幽远深邃。一阵山风刮过,他用手扯了扯已然破旧的衣衫,凌乱的白发也随那山风飘忽跃舞,苍凉寒意瞬间弥漫在整个密林之中。
凶猛的猎鹰望见了老人,它振翅盘旋,接连鸣叫。老人望着猎鹰淡淡一笑,道:“有缘人,你终于来了。”说完,老人悠然眯起双眼,望着远空那刺眼明亮的日头沉吟半晌后又慢慢睁开,张手取来一截枯枝,去其枝丫,横在手中颠了颠,道:“热闹的事儿总算来了。”
老人说完哼起小曲儿,他用枯枝在眼前的细土之上飞速的描画着。不一时,几颗水嫩新芽破土而出,交织纠缠的攀附着向上蜿蜒而起,迅速的开枝散叶,眨眼间就长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绿色藤墙。
老人手中枯枝描画不辍,另三面的滕墙也相继建起。最后,一幢漂亮精美的藤编房屋落地成型。
老人暂住描画,面色得意的望着刚刚建成的房子点点头,凝神冥想片刻,手中枯枝又飞速描画,就见那房屋渐渐有了门窗、烟囱。最后,就连房屋四周围的篱笆围墙也都一一立了起来,并且还在那院墙风水好处开出了一道院门。
一切落成,老人飘身站起,他拢了一把衣衫,用那枯枝轻轻一点,就见房屋、篱笆突的腾空而起,飞在空中略作停留,急速落向远处的密林之中。
密林中,松柏似有生命,一见那藤建的房屋一来便纷纷避让,瞬间空出了大片的空地,平整而又宽阔。
藤屋落地,烟尘弥漫。
老人双手同时描画,一幢幢藤屋相继成型、纷纷落地,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已然建成了数百个大小相同的院落,它们排列有致,整齐划一。
鸣叫的猎鹰终于收翅落在了老人身后的草屋之上,一双凶戾的眸子死死的凝视着老人的背影,就听老人喃喃的道:“你这鹰儿竟看个没够,还不快把你的主人引来?”
猎鹰一听展翅长鸣,那一瞬,纵马驰骋的十三总算穿越山林匆匆的来了。
眼前悬空的一座座院落藤屋,纷纷坠落后的消失隐匿,这一切都让十三感到瞠目结舌,他拼力勒紧黑寡妇,目光炯炯的望着这一切,心中啧啧称奇。
老人画的累了,渐渐住了手,他展开双臂长长的出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见林中蓦地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丛林东倒西歪,呼啸有声。
老人迎风而站,他那破旧的衣衫被这风吹得猎猎作响。
风势渐去,老人微微一笑,道:“每次来都这么惊天动地,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吗?”话音一落就见虚空里忽的跳出一个黄衫碧发的俏丽女子。
那女子咯咯一笑,轻转玉步,聘聘婷婷的到了老人面前,声音甜美的道:“老人家,不能改,若是改了那还能是我吗?”说着,女子回身望了望山林里的那些房屋,本想打听一二可心思一转,却问道:“老人家,您看我今天是否又美了些?”
老人微笑摇头,道:“一念美丑,不过皮囊春秋而已。你若参不透那美的真正玄妙,便是有了倾城覆国的容颜又有何用?还不都是一场南柯?”
女子听完神色一沉,慢慢低下头,幽幽的道:“那可怎么办?您不是常教诲翼月说内外合一才为上乘吗?难道我这外在的身形、容貌也修行错了?”
老人望着女子,慈祥一笑,道:“非也!非也!你错若错,便是把内修心的道当成了外修身的业,错把合一的理当成了外在的形。”
女子听完叹息一声,可转瞬之间又突的拔直身子,傲然高声道:“罢了,我管他那许多,心境纯然,我无需道、理通达,修身修型、美我容颜那才是王道,我一样可以通达大乘。”
老人望着傲然跋扈的女子,微微一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若一意前行,恐怕后果难如人意,好在——”
女子不等老人说完,嘿嘿冷笑,道:“您就只会用空话吓人。我才不信这世上的一定之规。人所不成,何干与我?你若不信,我便做给你看,看看那没道、理的大乘由不由我?”话音一落,女人纵身卷起一缕狂风,变成一条脚踏祥云的五爪金龙,摇首剪尾的冲着老人不住的喘着粗气。
老人望着金龙轻叹一声,道:“如你这般,戾气难消,纵算到达大乘亦不过是魔道一粟,到头来还不是一场虚空?只需问,你何必经此一遭?有何意义?”
金龙闻言一声咆哮,挺起龙头直冲霄汉,荡起的龙尾重重的打在老人的身上,骇得十三提气凝神刚想出手相助就见老人飞在空中,抖手甩出了那截枯枝,一股劲风落在眼前,十三仔细看时就见平地上突然长起了一道铜门。
诧异之际十三再望空中,就见老人舒展双臂慢慢抱紧双腿,环作一团,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人肉皮球渐渐旋转起来。
金龙翼月去后不久又猛地俯冲直下,到了老人近前,猛地抓住他的后心再次掠空而去。这一下,老人身体突的舒展,现出一幅十分痛苦的表情。
心情跌宕的十三一见老人被捉,心中焦急,他伸手取出铁剑,刚想前去相救,可一眼苍穹处见那里浓云滚来,自己一不能腾云飞升二不能御剑飞行,眼下除了焦急也就只能暗暗祈祷老人家能吉人自有天相了。
老人再次被金龙抛在空中,金龙带着一团浓云到了他面前,蜷曲着身子,道:“老人家,假若我吃了你,你猜会怎样?你得道、理会不会就属于我了?”
老人悬在空中站直身子,悠闲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道:“能否如此,你试试便知。”
金龙闻言咆哮一声,再次搅动风云,张开狰狞巨口狠狠扑向淡然从容的老者。
十三眼见金龙迫害老人,心慌意乱时猛地吹响了一声口哨,闻声飞起的猎鹰就像一支羽箭径直射到了金龙眼前,那金龙一见猛地甩头,口中喷出一团雾气,瞬间困住猎鹰,再见他抬腿蹬翻雾气,一股冷风直奔十三而来。
铁剑出手却又迅疾收回,十三倒翻落马,被那雾气逼迫着一直向后退去,他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蓦地,一朵金莲凭空飞来,稳稳的托在雾气下面极速旋转,不多时,雾气消散,猎鹰一脸惶恐的盯着十三,扑闪两下翅膀,引颈飞空,重又发出了刺耳清亮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