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空子微微一笑,道:“莫慌,看看你的手腕。”
魔格野将信将疑的撸起袖管,就见那雪白的肌肤上醒目的印着‘天灵’二字,害的她连搓带扣都不能将之祛除,故此一脸懊恼的嗔道:“师伯,这鬼东西丑死了,野儿不要,您还是快些把它取走吧。”
云空子一愣,道:“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魔格野一愣,道:“没反悔,我是说这牌牌、这字都太丑了,野儿不喜欢,您还是给野儿换一个吧。”
云空子苦笑、摇头。魔格野一见事难更改便趁十三不注意挥手拍落另一枚玉牌,骇得十三紧忙伸手接住,便是那一霎那的功夫,玉牌成烟,落尽十三的肌肤。
不消说,‘人杰’二字深刻肤体,一生再难擦去。
云空子望着二人,正色道:“这份印记将伴随你们一路斩妖伏魔,是重组四大异人的标记。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将来一旦厌倦杀戮,退隐江湖时它便会自动消失。”
二人各看自己腕部深刻的印记,心中事起落如潮,但前路漫漫却叫人越加的坚定不悔。
云空子说话间又凭空取来两个雕刻精致的玉盒,分别投到二人手中,道:“这是另外两人的玉牌。年轻人,你负责寻找鬼主,野儿,你负责寻找地王。
此去前路,当他二人适时出现,玉牌便会自动飞出,寻找各自的主人。所以,你二人不必忧虑,尽可大胆前行,一切自可万无一失。”
二人小心收好玉盒。云空子袍袖一挥,那古卷扑棱一跳,幻做一缕清风,突的消失不见。
离开藏宝阁,十三和魔格野原想趁早离去,尽快去寻另外二人,可云空子盛情挽留,也不好太过拒绝。于是,当天二人又在避忧谷住了下来。
夜晚,魔格野早早睡去。
十三毫无睡意,一个人信步闲游,不经意间又到了那水潭之畔,就见月影绰绰,潭水潋滟,自有一番道不尽的静美。
“年轻人,睡不着?有心事?”
云空子像一阵轻风蓦地出现在十三的身后,他一脸慈祥的问。
十三豁然转身,望着云空子淡淡一笑,道:“前辈说笑,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这谷中夜色太美,不忍在睡梦中错过。”
云空子突的一笑,指了指十三,道:“你这年轻人,太会说话,我这避忧谷风凉夜寒,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说着,一声叹息,云空子隐约的又想起了他的心上人,假如天可怜见,让她也能见识到这果真美轮美奂的夜色,也如这年轻人说的那般夜不能寐,二人挽手共赏这夜色,那该多好。
只是——
云空子想着,苦笑了几声。
十三一见,道:“前辈无眠,难道也有心事?”
云空子道:“是啊,上了年岁就不如你们年轻人了,每个夜晚幽寂更深便都心事重重,彻夜无眠。你说这夜色于我来说是美是丑、是好还是坏?”
十三被云空子说的一怔,幽幽的道:“前辈多虑了,好坏美丑各由心生,境遇不同,心情也便会有所辗转。”
云空子神色一变,满是赞许的看了看十三,道:“真是了不起的少年人,令人艳羡。假若幼年时我也有你这分豁达通透,此一生也便不会纠结于此,走不出那爱的拘囿了。”说着,云空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满的悲伤,他举目远眺,幽幽的望着那清亮、朦胧的夜色静美,心潮跌宕,果真夜不能寐,他又怎能不彻夜无眠?
“年轻人,你跟我说实话,日间观览古卷,你可真的看见了玉竹姨?”
云空子话锋突转令十三感到措手不及,他有些慌乱的道:“没错,看到了,我发誓。”
云空子目光凛冽的盯向十三,一缕杀气布满全身,幽幽的道:“我一生挚爱玉竹,容不得半点岔子,你说,她在那画中活的可还如意?”
十三摇头,十分不解的道:“前辈所问十三不懂,那玉竹姨身在画中,活的好坏,我又怎地知晓?”
云空子突觉自己失态,忙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道:“对不住,是我心中太急,失态了!失态了!”
十三看着一脸落寞心伤的云空子,心情辗转,他隐约感触到了一个爱以至深之人的寂寥与痛苦,只是,这爱渺渺汤汤,最终到底值不值得呢?
云空子悄然落泪,他远望冷月,幽幽叹息,十三看着终是不忍的道;“前辈,您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看玉竹姨她站在摩天阁顶,远望云海时悠然自得,那样子倒是挺惬意的。想来,活的一定不差。”
云空子沉吟了良久才慢声道:“不错!她一定会活的很好,她一定会很开心。”说着,云空子转了身,看着十三,一脸平和的道:“我一个老人家不该在你们孩子面前太过儿女情长,真是太失仪态了。”
十三微微一笑,道:“前辈,您的真情真性令晚辈折服、仰止,一生都学不尽绝。”
云空子一声苦笑,道:“你这年轻人,哎,不说我了,说说你的心事儿吧。我知道,你一入谷便眉间紧锁,心事重重,想必,心里压了许多事儿,如果愿意就跟师伯说说,看我能否与你解答一二。”
十三一听心下大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说着眼色一转,望见了一旁的大石,像个天然的大桌子,便搀着云空子坐到了上面,耳畔传来潭水淙淙、虫鸣蛙叫,再有那月凉如水,轻洒大地,影投树荫,朦胧梦幻,有着说不出的静谧。
“我自幼生长大漠,手足皆无,更不知父母双亲是谁,懂事时起就只知自己有个酒鬼师傅,他们都说他曾厉害无比,是个举世闻名的大英雄,可我记忆里的他就是一个嗜酒如命、醉生梦死的瘸老头,即便我和他被同门欺侮时他都不知反抗和保护我。”
十三幽幽的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在这静夜之中,他那起伏的思绪就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烤着那颗业已浑噩绝望的心,所有伤感流荡在焦灼之中就如一杯杯灌下的烈酒,除了热辣还有麻木的醉熏。
云空子乍闻十三口中的鬼云是个‘瘸老头’不禁脸色一变,慌忙伸手拦住十三,道:“慢着,孩子,你刚刚说什么?你师父他怎么是个瘸老头?”
十三不解的点点头,道:“师傅的脚受过伤,这也便是我离开焚魔城,重入江湖追查真相的主要原因之一。前辈,您是不是跟我师父很熟?您能跟我仔细讲讲,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真的是个举世闻名的大英雄吗?”
云空子的眼中沁出了泪花,他对十三的追问置若罔闻,那曾经的往昔又现眼前:长河之畔的深深叩拜;一剑江湖的畅快时光;一声声‘兄弟’肝胆的热辣;一别经年的生死未知,再有这痛苦煎熬的数年折磨,又怎能不令他动容与伤感?
“你师父是我见过的最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全天下如他者凤毛麟角,决然不知一个只会醉生梦死的吃酒鬼、瘸老头。”
云空子目光幽幽,迷离夜色,口中说的铿锵有力,有着令十三毋庸置疑的确信,是以他又忙声问道:“那么,前辈您一定知道蜀南青云山了?听人说,师傅的腿就是当年在青云山上伤的,您可知道,他是怎么伤的?谁伤的?”
云空子听完豁然转身,目光森寒的盯着十三,冷声道:“对啊,他是如何伤的?谁伤的?”
十三被云空子如此一说弄得有些心色惶惶,他费解的望着云空子,道:“晚辈不知才出来寻找答案,前辈您难道不知吗?”
云空子冷冷的瞪了一眼十三,别过脸,愤声道:“我又怎么知道?若是让我寻见了伤他之人定叫他粉身碎骨、满门不留。”
十三对于云空子的异常举动感到万分不解,但见他义愤填膺却又有意躲避,看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又追问道:“前辈可否讲讲是怎么与家师相识的?”
云空子兀自愤声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早记不清了。”说着,他长叹一声,心中澎湃着的往事历历在目,又怎么能说忘就忘,一句托辞,万般心痛,他的这些年不都是这么熬着坚持过来的吗?
十三有些无措,他歪着头望着云空子,幽幽的道:“前辈——”
云空子终于转身,脸色难看的道:“你师父就是当年新四大异人之首。他一出江湖便名动天下,仗义行侠,举世闻名。只是,不知为何,他与其余四人突然江湖隐寂,成为一桩悬案,难道其中蹊跷他从未与你说过?”
十三摇头,刚想说话就听云空子叹道:“当年我以为他遭遇不测,寻遍江湖都不见他身影,这许多年,我总在谎骗自己,就像我相信你玉竹姨依然在世一般,暗暗为他们祈祷祝福,不曾想,你的到来果真应验了神灵。
人这一世,有什么比活着还幸福的事儿?但愿往事悠悠,过眼如烟,至于那些不解的谜题纵然有了答案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追回重演吗?”
云空子说着飘离大石,悠悠荡荡的向前飞去。
十三一见慌忙跳起,站在大石之上高声追问,道:“前辈,谜而不解,您又为何执着于玉竹姨的生死、好坏?您能告诉我,人这一生是为何而活吗?”
云空子不清不楚的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下,最后也未能给十三解惑。相反,还多平添了许多疑惑。
所以,茫然的十三又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