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所得、有所失

十三大为费解,不过在这几句对话当中他已隐约察觉,眼前的老人一定跟师傅交情匪浅,所以他轻轻摩挲着独孤显的肩头,道:“前辈,您可是家师的故人?”

独孤显点点头,突的破涕为笑,咳嗦两声后,道:“何止是故人啊,我们是过命的兄弟,是斩不断的手足。想当年——”

独孤显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又闪起几许精光,他把目光投向了鹅毛大雪的尽头,仿佛那里还有他一生念念不忘的江湖,虽然那江湖对别人来说只是短暂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江湖的江湖,可那对于他独孤显来说却都已经是全部了,魂牵梦绕而又遥不可及。

“想当年,谭大哥带着我仗剑江湖,斩妖伏魔,那时的光阴何等逍遥快活。如今想想还都历历在目。眼下,我们都老了,你看,就连你这个小娃娃都长成了大人。看来,属于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也不知我那可怜的老哥哥如今过的怎样?他的脚还疼吗?”

独孤显说着又落下了浊泪,眼神再次涣散,咳嗦声又起,只是那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全都落入了十三的眼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轻声说:“前辈以前见过我?”

独孤显点点头,苦笑道:“何止见过,当年我还没少抱过你,喂你吃过糖汁儿。”

十三一听越加激动起来,他继续问道:“那您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我师父的事儿了?您能跟我讲讲他的脚是怎么伤的吗?听人说,他以前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自从伤了脚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整日酗酒骂人,醉生梦死的,全然看不出他有何英雄之处。也不知道人们说他以前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独孤显听到谭万行整日‘酗酒骂人、醉生梦死’处浑身悄然一抖,他接连吐了几口鲜血喘着粗气,道:“你是说我谭大哥如今过得不好?”

十三一听紧忙解释,道:“不!不!师父他老人家过得很好,现在他有酒有时间,整日欣赏大漠落日,有着无尽的惬意。只是,我想知道,他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独孤显渐渐喘匀了气息后,道:“你师父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这是天下公认的,假若他当年不去蜀南青云山,这天下恐怕就不是如今这景象了。”

“蜀南青云山?”

十三闻言一惊,这是他追查真相多年得到的最大收获。

要知道,江湖中关于鬼云的信息少的可怜,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外基本没什么可信的内容,当然,焚魔城里的讯息就更不消说了,除了诋毁、谩骂、羞辱和编造外就只剩冷漠与戏弄。

十三心中激动万分,今日误走青云山让他收获太多,难不成困扰他数年不解的谜题今日就要破解了,于是他紧忙追问道:“前辈,蜀南青云山是怎么回事儿,您能跟我讲讲吗?”

独孤显叹息一声,刚要张口就觉喉咙奇痒,大声的咳嗦起来,不多时,整个人便慢慢的瘫软下去,一旁的于大钱一见怒声道:“嗨,我说你这不识趣的汉子,老人家都痛苦成这样了,你还在那罗唣个啥,有没有点同情心?”

十三闻言面红耳赤,但觉人家于大钱说的没错,自己心中纵有万般喜悦、好奇也总不能逼着人家讲给自己听,更况,眼前老人病的严重,能否生还都还未知。

是以,他冷冷的瞪了一眼于大钱,及时止住了询问。

独孤显趁着咳嗦的间隙,他死死的抓住十三,吃力的道:“孩子,我怕是不行了,能否烦你把我送到我的羽儿身旁,我想再最后看他一眼。”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接连咳出几摊鲜血。

十三闻言矮身背起独孤显,踏着脚下深深的白雪,在于大钱的指引下匆匆的到了坍塌的客栈前。

于大钱寻到自己先前逃身的窟窿前,接连揭去几片碎瓦和断木,俯身便要向里钻去被十三一把拉住,道:“别忙,闪在一旁。”说着,他取出铁剑,插在坍落的屋顶之中猛地一使劲,大半边的屋顶便飞了起来,在大风雪的呼啸之中径直落向了客栈后的悬崖之中,良久之后才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想来,那悬崖也是深的可怕。

狼藉一片的客栈内死尸横陈,那里大多是独孤显带来的狐裘客。看着他们,独孤显咳嗦的更厉害了,他颤抖着把手放在了一个少年的脸上,那原本稚嫩的脸庞早已被风雪冻僵,两滴清泪冻落在脸颊,醒目而又刺眼,想来那不甘死去的生命在终解的刹那依然留有无数遗憾,可那遗憾的制造者却还在这凄惶的人世上残喘苟活着。

独孤显笑了,是那种悲伤到极致才能笑出来的苦。他小心翼翼的抚摸过了所有的狐裘客,企图把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给合上,只是,这风雪太冷,早都冻僵了皮肤,以致后来的独孤显都无助的哭了出来,当然,那时的哭和咳都搅在了一起,哪里还分得清他们。

九眼的黑袍遮住了他的一切,那一枚骇人的夺魂钉还醒目的嵌在他的身体之上。

独孤显趴伏在他的身旁自己那苦命的羽儿。

于是,独孤显一边咳嗦一边呼喊着独孤青羽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停的重复着,就像总都喊不够的一般。

终于,胖掌柜的于大钱再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那股悲伤,痛哭着别过了头,把那汹涌的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了地上,瞬间凝成了冰。

猎鹰的长鸣惊醒了十三的悲伤,他把目光投向了夺命三判跪着的地方。

蓦地,眼前一道寒光毕现,他轻移步子飘然闪过,然后伸手牢牢攥住了那不善的寒光,撑手看时却是一支冰寒刺骨的丧魂钉。

十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飘身落在了问海潮的面前。

那里,原本跪着的三判,如今跑了问歌愁,躲了问天生,只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问海潮还在原地跪着。

十三有些意外的道:“你怎么不跑?”

问海潮一听慌忙磕头,道:“十三大侠吩咐跪好,您还没赦免问某,故,不敢离开。”

十三冷笑一声,道:“你倒听话。”

问海潮又接连磕头道:“谢谢十三大侠。”

十三抬头望见了三丈外的一截矮墙,道:“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兄弟弃你而去,你恨不恨他们?”

问海潮埋着头,斩钉截铁的道:“不恨!”

十三一愣,道:“为何?”

问海潮道:“路所不同,各有所选,我不能阻拦亦不能强求。”

十三沉默了一下,道:“算你识相,来,把这个举好,一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暗算与我,不知死活的下场。”

问海潮擎着双手,乖乖的接过了那支丧魂钉,把他高高举过了头顶。

十三转身向着矮墙走去,可刚走两步就听问海潮哭声道:“十三大侠,求您能否给咱兄弟一条生路?从此往后,再不敢离开夺命谷半步,若再背叛誓言,定将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十三霍然转身,恶狠狠的道:“你还敢再跟我提要求?”

问海潮一听紧忙鸡啄米般的磕头哀求着,“十三大侠,问某万万不敢,只求您再网开一面,给咱一条活路?”

十三青影飘忽,瞬间到了问海潮的跟前,伸手抓起他的衣领,左右开弓的扇了几巴掌,掷地有声的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跪好!举好!若敢再把这丧魂钉拿低,便用它钉破你的狗头。”

问海潮一听慌忙又举起丧魂钉,浑身瑟瑟发抖。

青影一闪,去了十余丈,惊飞的雪花尚未落地,十三便拎回了问歌愁的头颅。

问海潮望着十三丢在地上的头颅,鲜血喷溅,那可是自己苦劝不听的恶果,如今阴阳两隔,那份撕心的痛怎能不令他伤痛欲绝,只是跪在十三面前他只有暗自强忍,憋得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远处雪地里,问歌愁失去头颅的躯体仍自站立不倒,那向上喷溅的满腔热血瞬间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猎鹰盘旋上空,鸣叫声声,仿佛那便是他不甘屈辱时敲响的丧钟,只可惜他若再稍稍忍耐、坚持一下,又或者他稍稍少点侥幸心理,或许,那一颗头颅都能结实的长在原地。

只是,临死前的问歌愁可能都没想清楚,怂恿他离开的问天生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假若没有他问天生打出的那支丧魂钉,十三可能还沉浸在独孤显给他渲染着的悲伤里。若真如此,他可能就真的逃掉了,虽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十三丢了问歌愁的头颅冲着矮墙背后,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我的手掌了吗?若识相的就乖乖的自己出来?”

矮墙后,埋身积雪的问天生最终还是无奈的走了出来,就在他屈身跪在十三面前的霎那,十三的铁剑陡然出手,瞬间割掉了他的左耳,鲜血流下的刹那他竟连疼痛都觉察不出来。

十三收起铁剑,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兄弟二人,冷声道:“收起丧魂钉,滚回夺命谷,从此若敢再踏出夺命谷半步,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说着,一脚蹬飞问歌愁的头颅,转身向客栈走去。

问海潮闻听自己被赦免活命,紧忙磕头谢恩,就听十三大声道:“问天生你听好了,今次饶你活命,多赖你兄长的守信,若有下次,你便再没这么好的吉运了。”

那一霎,问天生埋在雪地里的头却再难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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