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收了哭声,慢慢起身,神色凄苦的向着草丛远处忘了半晌,终于一声长叹,挺身站起,泪滴再落脸庞,仰天一声哀鸣,倏然震碎了所有的山石草木,惊飞了无数的栖鸟走兽,就连十三二人亦也摇摇晃晃的差些跌倒在地。
震荡过后,男人面容一转,猝然变得狰狞、丑陋,最后狞笑声起,强弱起落,惨惨凄凄,直惹得那四下苍穹里的云霭光色都骤然起了变化,变得越来越阴暗晦涩。
终于,一声女人的惊叫从远处突然传来,男子大骇,慌忙转身,极力辨别,待他随声疾去的一霎,岳霖悠然突然看见那一张丑陋凶恶的脸庞重又变得俊美,欣喜若狂。
男人一去,天地光色亦也随之恢复如初,归于平静。
十三二人面面相觑,大为不解,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草丛深处突又传来那男人焦切的呼喊之声,道:“慢着些,你是不是又跌倒了?”
岳霖悠然闻言瞠目结舌,他用手指着男人远去的方向,支吾半晌才道:“大哥哥,您快听听,这个痴汉爱的也太过卑微了,若非我现在还是个不醒事的孩子,一定会非常的同情他!”
十三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微微颔首,道:“没错,我现在就非常同情他!”
话音落处,二人再不出声,只是静静的一共同望着那远处随风轻摆的的茂盛草丛,满怀期待的候着那遁入其中的男女能再出现。
只是,他们自此再也没有出现。
等待良久,终是无果。
岳霖悠然百无聊赖,伸手在旁边的灌木之上折下一截短枝,握在手里,肆意挥打着身旁的荒草,道:“大哥哥,好戏没了,不如我们去别处看看?”
十三点头,刚要应答突觉头顶传来一阵轰鸣,紧跟着风起云动,电闪雷鸣。
二人大骇,紧忙昂首张望,就见苍穹里乌云骤卷,浓黑如墨,顷刻压顶而至,声势骇人。
一道霹雳猝然龟裂苍穹,继而一声闷雷轰然炸落在那空旷地的正中。
须臾,一具鲜血淋漓的殷红人形慢慢破土而出,来在地上,振臂哀鸣,声若丧钟,振聋发聩,地动山摇。
岳霖悠然一见紧忙趴伏在草丛深处,神色惊慌的远远盯望着,声音颤抖的道:“大哥哥,可有看清那是什么鬼东西,为何如此可怖?”
十三亦惊骇不已,不过瞬息之后他便冷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血尸道:“莫慌,不过是一具剥了皮的血尸而已。”
岳霖悠然一听十三语气淡定,惊惶之心亦随之消减,目光再去已然又自兴趣盎然。
雷电轰鸣,接连不歇,那血尸便在电闪雷鸣之中摇晃而立,一身血色由红变暗,最后终成青黑之色。
血尸呆立半晌,徐徐转身,目光诡异,慢慢投向男女消失的草丛方向,郁郁良久,终发一声怒吼,凄厉惨烈,久久不歇。
少时,又有一道耀眼霹雳从天而降,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登时火花四溅,碎石崩飞,好好的山丘变作了一处深坑,黑烟滚滚,良久不歇。
岳霖悠然骇然,瞠目结舌,无来由的靠向十三,小声道:“十三哥哥,这里雷电诡异,凶险十分,咱们还是······还是······”
岳霖悠然毕竟自恃英雄,那退缩、畏惧之语终难出口,是以说到后来面红耳赤,嚅嚅诺诺,竟自说不明白。
十三自然明白他少年心境,一生安逸,鲜逢凶难,今此奇遇,心有惧意亦所当然,于是低声道:“莫出声,偷偷观望便是,若惊动了,雷电,必然遭劈。”
岳霖悠然哑然瞠目,信以为真,慌忙吐舌、缩头,将那本就藏身荒草的躯体又自向下压了压,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雷电之后,血尸面目开始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丑陋而又凶恶,赫然竟是先时在此伤心痛哭的恶汉。
恶汉蜕变半晌,终于雷电消逝,乌云渐淡,就见他一双深邃阴煞的牛眼之中陡然激射两道蓝光,直透苍穹压顶奔腾的滚滚浓云。
十三猝然大骇。
赫然,这两道蓝光像极了初到秋茗庄时所遇的蓝光。
那时的喻秋檬还是一副病恹恹、生死未卜的样子,那时的他和魔格野还相安无事,相爱甚笃。
只不过,当时若是没有这蓝光,没有之后的乱事种种,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伤害魔格野的错事,更不会有这心如油烹的痛苦煎熬。
十三喟然长叹,无尽惆怅。
转瞬之后,十三又倏然想起都龙夫妇以及云璎、云珞姊妹,心头疑惑顿如潮涌,经久不歇——他们彼此之间有何干系?
蓝光散尽,浓云中开,一丝蓝天慢慢闪现,少时,更有数朵流云飞驰而来,倏然驱散了所有的乌云,使得晦涩阴沉的苍穹立时变得澄澈明亮,心旷神怡。
一丝清凉的软风徐徐吹来,让人顿感舒爽,竟与这满眼萧瑟荒芜的景致略有不符。
岳霖悠然一见天色异变,那可怖的血尸也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恶汉,心中怯意早去,撑身慢慢离开草丛,站在天光之下,平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阵惬意畅快油然于胸,轻轻甩头,扭身走到一处大石前的平坦地上慢慢坐下,再望一眼湛蓝澄澈的悠远天空以及那轻轻浮掠的朵朵白云,突然一股倦意袭来,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徐徐闭眼,口中含含糊糊的道:“大哥哥,这里好舒适!我倦了,好想大睡一场!”
话音一落,竟然顿起鼾声,骇得十三倏然蹙眉,扭头一看又即笑容满面,宠溺有加。
十三敛了目光,聚拢心神,再次将目光投向恶汉突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道:“光阴已老,岁月荏苒,沧桑世事,怎堪回首,就连我这人之将死的老太婆都放下了心中执念,你这混蛋小子还有什么不能放手的?”
十三闻言大惊,继而欢喜难当,脱口而出道:“天音语婆婆?”
果不然,话音没落就见早前身陷玲珑幻境、未知生死的天音语婆婆从那远处的草丛之中慢慢飞驰而来。
十三一见天音语婆婆神采奕奕,完好无损,登时大喜过望,紧忙长身挥手,寻找去路,想要前往与之汇合、见礼,却不料天音语婆婆偷偷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静候一旁,不要轻举妄动。
十三理会,紧忙缩身匿在草丛之中,一双虎目之中精光闪闪,远远盯望,思绪难安。
丑汉一见天音语婆婆现身,神色大变,面现仓惶,急寻四下,意欲逃避。
天音语婆婆飘然落在他面前,慈祥一笑,道:“不要躲了!这么些年,我们追追赶赶,你花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如下都成如此境遇,你还妄想什么?”
丑汉面目惊惶,浑身瑟瑟,偷偷的望了一眼天音语,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别处,手足无措,站立不安。
天音语婆婆慢慢移步走到那血尸破土而出的地方,低头看了看,道:“一段情愫,经年萦怀,想那桥段早都烂熟于胸,可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悔,妄自沉沦,反复咀嚼,倍增伤害,难道你那心里的痛还不够重吗?”
丑汉闻言猝然跌撞,脚下一软,跌了下去,随即掩面失声痛哭。
不知何故,那哭声在十三听来竟像极了蓝光里爱哭的女孩,凄凄切切,哀婉悲凉。
天音语婆婆满面慈祥的望着丑汉,由他哭了半晌才幽幽的道:“好了,她人已去,你伤也该消了,一辈情事有缘无分,你也该学会放手了,毕竟,她走时对你亦有所怀恋,也不枉你对她的一番深情了。”
丑汉涕泗横流,虚弱昂首,面有不甘的望向天音语婆婆,双唇嚅喏,欲说还休。
天音语婆婆一声轻叹,移目苍穹,幽幽的道:“若说恨怒,我对你二人无以复加,本来一桩缘分,流芳千古,可你两个小贼却偏偏把我当做了傻子,诓我授业,恶行苍生。这痛、这怒、这怨、这恨,你倒说说,婆婆我该不该与你二人讨要个说法?”
丑汉闻言突然抹去泪痕,长跪伏首,久拜不起,口中无限懊悔的道:“婆婆所言甚是,山林兄妹不识好歹,丧尽天良,所遭一切厄难都是罪有应得,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天音语婆婆回身点首,道:“不是罪有应得,也不是什么怨不怨言,只要你知道错处,用心改之,婆婆依然还会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忏悔,一切从头,亦也有所前程。”
丑汉闻言猝然抬头,一张丑脸泪水滂沱,懊悔难当,语声悲切的道:“婆婆大德,光照日月,恩同再造。我屠谷山林糊涂混账、不辨是非,犯下累累罪行,您非但不加怪罪还百般宽容、劝慰,一心引我向善,如此······如此恩情,我怎能报答?”
丑汉说着突然抡开巴掌,左右开弓,拼了命的扇打自己的脸颊,啪啪作响,声声刺耳。
天音语婆婆一见紧忙上前,止住双手,将他揽入怀中,用手抚摸着他那满头凌乱的长发,温声道:“好孩子,知错就好!知错就好!”
丑汉埋头天音语婆婆怀中,再次放声痛哭,像个憋闷已久的孩子,煞是可怜。
十三万没想到,眼前丑汉竟是留白方显那失踪多年的师兄屠谷山林,他更没想到天音语婆婆会如此暖心,与他温言劝诫,孜孜不倦。
不经意的,眼泪夺眶,十三莫名的想起了那些江湖飘零、孤苦无依的心酸过往,假若那时身边也有个这样的长辈予以陪伴、解惑,那该多好。
只可惜,自己没那福分,闭眼想想,那时除了满身的累累伤痕便就是无语凝噎的奢望。
幸好,后来遇见了风华,遇见了魔格野。
可是······可是······
十三喟叹,自怨自艾。
蓦地。
惊变陡起!
丑汉纵声狞笑,拼力推开面目扭曲的天音语婆婆,手里赫然攥着一把冷气森寒、沾满鲜血的锋芒利刃。
“婆婆?”
十三惊慌失色,破声呐喊,但见青影一闪,倏然欺近眼前,铁剑一挥,猝然斩了那丑汉紧握匕首的手臂,随即一脚蹬去,用尽全力。
丑汉一声惨叫,飞上空中,继而狞笑连声,径直飞出数丈,落入荒芜杂乱的草丛之中,没了踪迹。
十三瑟瑟发抖的扶住天音语婆婆,惶然无措的查看着那鲜血鼓涌的伤口,连声呼喊,道:“婆婆?婆婆?”
天音语婆婆喘息半晌,脸色煞白,有气无力的一笑,低声道:“好孩子,莫怕!婆婆没事儿!莫怕!”
十三猝然飙泪,哭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天音语婆婆身子一软,跌了下去,十三紧忙扶着她坐在了地上,连声道:“婆婆!婆婆!”
天音语婆婆喘息半晌,再次发笑,道:“没事的!好孩子,你别难过!”说着,又自闭眼喘息半晌,等她再次睁眼之时那委顿于地的身体突然一动,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