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都,海外之岛,方圆千里之遥,分南北两郡。南郡多草木河流,平阔广袤。北郡则多大山沟壑,几有大修山千岩万壑之风貌,当真可为险要之地。
当然,险中最显还要当位于北郡最北端的瑰墨山,那里穷崖绝谷,川瀑飞流,令人望而生畏,几如梦魇。
这日,一个青衫少年攀爬峭壁而上,其动作迅捷,快若脱兔,不消半盏茶的时光已然到了山腰高处。
少年暂作停留,片刻喘息,一手扳着崖石,扭身侧望,就觉眼前山风习习,凉爽怡人。目及远处,苍山碧翠,雾霭悠悠,真如置身旖旎仙境,惹人流连。
少年张望片刻,稍一换手,目光别向另一边,再见那远处海面无穷广阔,天海一色顿觉心海跌宕,豪情骤起,是以纵声长啸,欢歌不已。
继而,手上加力,继续向上攀爬而去。
蓦地。
眼前光影一闪,一个紫衣少年身形如电,快速从身旁掠过,等到了一处高挑突翘的崖石之上,稳住身形,向下看了看,道:“乡巴佬,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爬得这么慢?往常不是很嚣张、很狂傲吗?啧啧,我看啊,你还是回去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就这点能水还想与小爷争,你也真是足够恬不知耻,不自量力了。”
紫衣少年说完,纵声狂笑,双脚一踏岩石,纵身飞起数丈,登时刮落无数细土碎石,扑扑簌簌的落了青衫少年满头满脸,直气的他面红耳赤,双唇嚅喏,本想开口回骂几句,却见人家已然急速攀爬而去,不由得暗自愤恨,拼尽全力,紧随其后攀岩而上。
瑰墨山顶,雾霭悠悠,云海苍茫。
山顶正中卧立一块山石,石上苔草茸茸,好似毡垫。
山石上,一个面相凶恶的中年汉子迎风而立。山风把他那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吹得纵横乱舞,一身墨袍亦被吹得猎猎作响,煞气十足。
穿越雾霭朦胧,游过大海苍茫的尽处,想来那里的山色应该随着自己被囿在此,会变得很美很美。
当然,那风景美与不美都无打紧,最重要的是她——自那风波之后,一定会出落得美若桃花,胜过世间一切。
也不知,这些年她过得如何?有没有偶尔想起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师兄?
汉子想到此处,突然苦笑,又暗自忖道:她心若空海,目极天下,又哪有时间顾及自己?想来也是可笑,这个不堪的痴梦一做便是数年,如今都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为何还死死揪着不放,迟迟不愿醒来,难道这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孽缘?
汉子嗟叹,摇头,眉宇间突然拂过几许愁苦。继而,思绪一跳,又清晰无误的想起了她那发怒时的表情,不由的怯意的向后退去一步,就彷如她在眼前一般。
脚下踉跄,山风拂面,汉子浑身一凛,思绪骤断,便在此时,那紫衣少年纵身一跃,跳上山巅。
紫衣少年望着汉子落寞孤立的背影,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狯,他拱手一礼,朗高道:“山林前辈好!”
汉子闻言一惊,但瞬息之后便即恢复平静,一动不动的静默良久,沉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紫衣少年双手抱拳,浑身瑟瑟,甚是激动的道:“岳霖火诚意拜师,前辈一日不允,晚辈便一日不辍,直至前辈收下我这个弟子为止。”
汉子闻言,猝然转身,一张凶恶丑陋的脸上拂满了厌弃,恶狠狠的道:“你这是威胁我么?”
紫衣少年闻言紧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拱地,慌声道:“前辈错怪,晚辈绝无此意。”
这时,就见那青衫少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一到山顶,他便翻身滚躺在冰冷的山石之上,仰天嘻笑,形若疯癫。
汉子一见青衫少年脸上怒色稍缓,向前探了探身,道:“小子,你没事儿吧?”
青衫少年一听,紧忙一骨碌身站起,抱拳拱手,道:“山林大叔,我没事儿!”
汉子脸色一冷,重又恢复那冷煞可怖的神情,双手倒负,冷冷的道:“你小子莫不是也跟这蠢货一样,整日前来与我胡闹?”
青衫少年神色一怔,紧忙道:“山林大叔,您别误会,我可不与这人一样,他张扬跋扈,没脸没皮,若说胡闹,他最擅长,我可是万万的学不来。”
青衫少年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小包,捧在手中,走向汉子,满脸忧色的道:“前日上山,我见大叔咳的厉害,想来一定惹了风寒,所以在山下郎中那讨了些罗汉果,听说用它泡水服用,可以医治咳嗦,效果颇佳!”
汉子听完暗自一凛,他死死的盯着青衫少年看了两眼,俯身接过布包,慢慢打开,向里一望,果真装有十余个干瘪的罗汉果。
霎时间,汉子内心思绪潮涌,跌宕如海。
山头拘囿已不识经年,那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本能都已渐渐变得生疏,甚至有时都已或忘。假若不是几月前登顶来访的这两个少年,他恐怕早都忘了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更别说这被人记念、关怀的温暖情感。
汉子有些动情,他强忍着差些落下的眼泪,纵身跳下山崖石,站到青衫少年面前,重又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他,那一霎,他竟又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唯唯诺诺、人云亦云的小师弟夜逍遥,心中忖道:现如今,也不知他过得如何,是不是已然长高长胖?生活里是否还是那么毫无主张?
汉子收起思绪,用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肩头,略带犹疑的道:“小子,你费劲巴力的爬上山顶,难道就仅仅是为了给我送这个?”
青衫少年摇摇头,一脸坚定的道:“山林大叔,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个!”
汉子心中一沉,暗自冷笑,把那罗汉果一把抓紧,刚想掼在地上就听青衫少年道:“我见大叔气色好了许多,心中也便放心了。”说着,扭头看了看紫衫少年,道:“这人虽然让人看着讨厌,但他一心拜师,满心赤诚,所以——山林大叔,既然你们有事要谈,我就不在这碍眼了。”
青衫少年说着再次拱手施礼,道:“山林大叔,这罗汉果须得用热水浸泡,一日三次,你可别偷懒,假若它真有效果,下次再来,您一定要跟我说,我再给您多带些来。我这便去了,祝您早日康复!”
青衫少年说完转身而去。
汉子一见,怒声道:“站住!哪个说你碍眼了?哪个又叫你走了?”
青衫少年一怔,慌然转身,道:“山林大叔,我——”
大汉一招手,道:“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青衫少年无奈,乖乖走向汉子。
汉子脸色骤然变暖,待他近前,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冷冷的瞪了一眼紫衣少年,道:“山头风冷,莫染风寒。识相的速速下山,你我一生无缘无分,收徒一事自后面谈,望你好自为之。”
汉子说完揽着青衫少年向山石的另一侧走去。
那一瞬,青衫少年回头一望,满脸得色,嘴上却道:“今日你先去吧,拜师一事往后再议,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多美言几句!”
汉子一听突然怒道:“臭小子,快走,谁叫你管那许多?”
话音落处,二人已到山石一侧,就见汉子双手一拍,山石中间突然现出一道石门,二人并肩而入。
紫衣少年立在原地,懊恼良久,最终怒哼一声,转身跳下瑰墨山,瞬间消失于茫茫的雾霭之中。
瑰墨山下的小镇有数十个之多,他们分布错落,彼此牵延,在一片苍翠繁茂的绿植掩映下一直延伸到了大海之畔。
在这众多的小镇之中,有座靠山而建的村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里住着的大多是贫苦窘迫的布衣百姓,所谓房舍亦不过是些草木搭建而起的窝棚而已。
青衫少年便出身于此,他叫烽独语。
锋独语出身贫寒,自幼便知生活贫贱疾苦之痛,是以他努力生活,坚强而生,但同时那
生之便有的自卑之心又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渐渐的,那自卑化成孤傲,让他原本忠厚正直的秉性里平白生出了不少猜忌与戒备,整个人也便多了几分心机。
苦难的生活禁锢如笼,为了有所冲破,锋独语绞尽脑汁,可始终无所突破。
终一日,他从市井之中听来消息,说瑰墨山顶住有一位恶神,法力通天,无所不能。
锋独语听完大喜过望,暗道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于是,偷偷跑到瑰墨山下一望才知,那
山高万仞,崖石陡峭,自己一个普通白丁如何登的上去。
好在那想要逾越平凡生活的巨大动力始终在心,硬是凭着一股坚韧不拔的耐力,叫他生
生的练出了一身攀岩登山的本事。
至于那个想要与他争抢拜师的家伙名叫岳霖火,据说是青都河府的人。
青都河府?
那可是青都北郡最鼎鼎大名的豪门大户,背靠那么硬的一块金字招牌,岳霖火为何还要
与自己争着拜师,这其中的原因可是锋独语一直苦思不解的事情了。
不管怎样,他锋独语是铁了心要拜师,不管多苦多难,不管内心如何挣扎不堪,他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挫败岳霖火,独自入身师门,毕竟数次交往下来,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山林大叔脾气古怪,压根就没有收徒的打算。
不过以锋独语的阅历看来,这世间的事儿本就事在人为,凡事都有万一。
果不其然,今日的几颗罗汉果给他的拜师之路带来了转机,虽然山林大叔没有明确言明或者提及收徒授艺一事,但盛情款待之下,仍是教了他一些御敌防守的招式与法门,令他受益颇多。
但是,山林大叔硬是把这传道授艺之事说成了彼此切磋。对于这一说法,锋独语感觉亦无所谓,毕竟能学得傍身的真本事比什么都重要。
山中逗留半日,烽独语才恋恋不舍的拜别大汉,匆匆下了瑰墨山。
瑰墨山麓的羊肠小路业已长起高过小腿的蒿草,那里还留着他跟岳霖火来去之时踏过的稀疏脚印。
烽独语走在草丛之中心绪辗转,忽而想起自己的茫茫前程,忽而又想起岳霖火那可恶的嘴脸。
最后,钢牙一咬,认认真真的琢磨、练习起刚刚大汉所授的招式与法门,便在那灌木草丛之中,挥拳踢腿,打的有模有样,练到妙处还要喊上两声,然后哈哈大笑,信心倍增。
练了半晌,锋独语突然想起,自己在这山下吵吵嚷嚷若是扰了山林大叔的清净可就大大不妙,于是,掩嘴收声,蹑足潜踪的走出两步才又一阵风似的快步奔离而去。
只是,假若他稍有冷静便可明白,此山高入云海,再加之那风之萧萧,便是他吼破了喉咙,恐怕那山顶的大汉都难听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