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拜别三老,转身踏入杀戮,就见阖城之下,哀鸣阵阵,血流成河,数不尽的尸体相继倒下,又有无数的魔怪接连涌来。
金恩纵上积尸如山的高处,金光罩体,瞬间逼退四周的魔怪,他昂首仰望苍穹,目光坚定,苍穹仰望,只见灰蒙阴郁的天色里隐有一丝光明慢慢流转。
于是闭目合十,暗诵重生之时不会大师所授的无上经法,虔诚之音倏然飘远,激荡在四海环宇,天地无穷之间。
蓦地。
天际云潮涌动,寒风劲鼓,一道缝隙猝然裂开,精光一闪,爆射大地,恍若一凛刀光,割裂世事沧桑灾厄,渐渐宽泛,终是明朗。
天光映射之下,无生挥棒舞刀,气势如虎,冲杀在魔怪之中势不可挡,一路去回,死尸漫天横飞,一条刚刚开出的血路刚欲并拢,瞬间又被冲开打散,悲鸣之声更盛。
十三来去魔怪之间,青影飘忽,身法如电,一把铁剑舞得虎虎生风,只需一个眨眼便有数只魔怪命丧脚下,凶猛之态亦不亚于无生,直杀得那魔怪哀鸣怯懦,争相避让,瞬间慌乱不已。
马啸灵终与云翳图烛等人汇合,虽然众人容貌大变,心中疑惑,不知其故,但云翳屠烛的一句‘马兄’便早已将那费解尽数解除,二人同领剩余护卫四方冲杀,锋芒之势更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同时,血池鬼卒在独孤青羽的指挥下,疯狂屠宰那铁砂困囿中的魔怪,一时间血尸横飞,惨叫连连,真如闭门打狗,斩获颇丰。
白方谷身在魔怪之中,纵跳起落,剑影光寒,虽然出手凌厉,斩获不少,但一颗心总都记挂着独孤青霜。
终于,一眼瞥见独孤青霜抛尽了钵盂之中的铁砂,纵身跳入魔怪群中,心中一急,紧忙两剑斩杀阻在眼前的魔怪,纵身飞去,甫一落地便即斩杀两只背后偷袭独孤青霜的魔怪,伸手一拉将她护在身后,手中剑更不迟疑,接连使出,瞬间阻住了还欲逞凶的魔怪。
二人肩背相抵,同力奋战,虽说险象环生但总是心系同结,生死与共,除了那满心的欢喜与依恋,哪还有心顾忌眼前这滚滚如潮的凶险。
同时,三老相继起在空中。
郁苍狸身处东方,羯鼓咚咚,声隆震耳,紧跟着,老丐飞落西方,铜锣声嚣,随之呼应。转瞬之虞,那羯鼓之声又自南方响彻,老丐的锣声又从北方传来。
如此轮轮转转,不尽不绝,隐隐听来竟也有几分音韵悦耳,铿锵醒神。
只是那声音入了魔怪的耳中却有了异样。
他们渐渐木然,举止呆滞,半晌,一阵‘喔吆’声起,一个鸡首羊身的怪物不知从何处蹿来,飞在空中打了个旋子,急速落入魔怪丛中。须臾,又如鬼魅一般不顾一切的冲撞于魔怪之中,来去自如。
郁苍狸歌声又起,但只见那魔怪一个个的都如着了魔,纷纷倒戈相向,不顾敌友,拼力厮杀,转瞬之间已然死伤无数。
黑烟幻作的书生一见眼前异状,心中登时一凛,摇头苦思不得其解,正自懊恼无措之时忽见一只魔级妖王摇摇晃晃的经过朝自己走来,不禁眉头一挑,纵身向前迎去,落下之时伸手揽住那妖王的后颈,使劲向下一压,直骇得那妖王浑身瑟瑟,立时跪拜哀鸣。
书生妄图松手放开妖王,纵声狞笑,那笑声直抵苍穹,迎着天空裂开的缝隙以及爆射的精光,渐渐消匿。
笑声散尽,书生妄图面目狰狞的托起妖王的下颚,张口吐出一团黑烟。
黑烟弥漫,倏然隐没于妖王的身体之中。少时,妖王一声低吼,幻作书生的模样,慢慢站起。
书生妄图冲着妖王连吼数声,但只见那业已化作书生的妖王翻着跟头,越过魔妖的头顶疾疾远去。不多时,吼声四起,徐徐升空的四大妖王,俱都幻成了书生模样,遥想张望,相顾狞笑。
书生妄图面露喜色,神色傲慢的挥甩袍袖,引着四个假书生一同从身体里抽出万魔戟,仰天咆哮,争相奔向四方,去势如电,倏忽不见。
书生妄图仰望空中裂缝,一阵冷笑,纵身一跃,没入混战之中。
凶杀恶斗的魔怪终于在妄图隐没后刮起的一阵黑风中渐渐恢复意识,开始疯狂反扑,凶猛猖獗。
金恩止了吟诵,慢慢睁眼,两道金光稍转即逝,当他凝神细看混战之中,就见书生妄图正自张牙舞爪的举着万魔戟,奋力指挥着魔怪,不由撇嘴一笑,道:“恶贼,今日便叫你灰飞烟灭,不得善终。”说着,纵身起在空中,刚要飞身去斗就见斜侧魔怪群中突然又跳起一个书生的身影,借助金眼仔细一辨,竟也是那恶魔。
金恩一怔,兀自百思不解之时就见三个一模一样的书生妄图又相继进入眼帘。
眼见五个一模一样的书生,金恩大为怅然,再三辨别俱都一般无二,正自彷徨无措之际陡见郁卿茱正携着天奇天异两个孩子,打杀着翼怪远远而来。
金恩神思一个恍惚,飘然向前飞去,恰在一丈远处,二人相继止身。
冥冥中,一股激荡于血液之中的亲近与悲喜猝然涌动,这让郁卿茱突然泪湿眼眶,在那一张帅气的面容之下,她清晰的记起了他身在襁褓中的样子,当然,更有天音语婆婆与她预知的未来终于在今时今日,完整不差的到了眼前。
“孩子?!”
郁卿茱犹疑向前,颤声说着,满腔苦楚顿如滔天巨浪,纷至涌来。
金恩望着郁卿茱,不知何故,竟然瞬间知悉了她的身份与来意,是以灿然一笑,温声道:“太好了!您终于得以解脱,再也不用受那拘囿之苦了!”
郁卿茱疯狂点头,泪如雨下,慌声道:“解脱了!解脱了!为了这一天,我已等的太久太久,所幸苍天有眼,让我得偿所愿,此生还能与你——”
话未说完,郁卿茱业已泣不成声,金恩一见,紧忙上前,将她搀住,道:“重获自由,乃是天大的喜事,前辈您又何必如此惆怅,痛苦难解呢?”
郁卿茱闻言一愣,惶然无助的望着金恩,欲言又止。
金恩微微一笑,放开郁卿茱,向后退了两步,道:“前辈,想来您一定疑惑,为何您这已故重生的孩子,经年不见,如今重逢眼前,却要以前辈相称,一点都不显得亲热?”
郁卿茱泪眼婆娑,连连点头,满脸的期待与伤感。
金恩苦笑,道:“说实话,此刻之前,我都不知自己是谁,此刻之后,亦也不知将会是谁?”
郁卿茱一呆,毫无意识的问了句,道:“那此时此刻你可知自己是谁?”
金恩一听,突然再难抑制,屈膝跪在虚空之中,就在那头顶翼怪盘旋,足下乱作一团的杀斗之中,怆然失声,道:“我可怜的母亲,不孝儿子给您磕头了!”
郁卿茱闻言浑身一颤,跌撞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中,大声痛哭的道:“我的儿!我的儿!”
母子千年别离,一朝重逢,那份相思真如洪水溃堤,一发难以收拾,那哭声凄凄惨惨又喜不自胜,既是伤心刻骨又显苦尽甘来。
远处,业已止歌歇鼓的郁苍狸正准备和宏光大师一同协助水域天阁的剑士去斩杀翼怪,却不料被那一声‘我的儿’吓得浑身一颤,慌忙扭头,就见迷蒙天色之间,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妹妹正搂抱着金恩失声痛哭,骇得他浑身一颤,慌忙甩开拐杖奔了过去。
其时,一双眼中也已泪眼朦胧,打湿了过往。
母子二人哭罢多时,渐止悲声。
郁苍狸到了近前,哈哈大笑,那满目的泪水随着笑声渐渐纷落,口中不住的说着,“甚好!甚好!”
郁卿茱一见哥哥现身,突的浑身一颤,再仔细看时,那一张原本少年英气的脸庞早已变得沧桑,只是那眉眼间的一缕倔强却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哥哥?!”
郁卿茱屈膝跪在郁苍狸面前,伏首便拜,眼眶泪涌,早已溃堤,那一颗心既有愧责又有思念,既是悲痛又是欢喜。
郁苍狸一见紧忙收起拐杖上前搀起郁卿茱,凄声道:“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多年未见,你可想煞哥哥了!”说着,兄妹二人自又拥抱一起,失声痛哭,这一番却又是喜极而泣,苦尽甘来。
哭罢,郁苍狸展泪失笑,伸手拉过金恩,又将郁卿茱的手拉在一起,颇觉感触的道:“妹子啊,如今咱一家历劫重生、苦尽甘来,往后我们该尽享福报,畅意开怀,可莫再哭哭啼啼的净说那丧气话了!”
话一说完,心念一闪,又骤然想起妹妹以及弃儿所历的不尽苦难,一时心痛竟又落下泪来,三人头顶头的又是一顿伤感,最后痛声失笑,所有苦难伤痛尽皆散去,唯有这温暖不变的亲情盈于胸怀,令人安泰平和,再无半点怨念遗恨。
至此一刻,金恩体内的弃儿才终于彻悟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更明白了那暗中一直悄然保护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娘舅,是以,俯身一跪,凄声道:“舅舅,弃儿不孝,只当您是个慈祥仁善、关爱幼小的好前辈,从未对您有所尽孝,如今说来,真是······真是······”
郁苍狸急忙挽起金恩,泪眼迷蒙的道:“好孩子,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长起来,能有今日重逢的欢喜便已是对我最好的孝道,至于其他的,便都是无用的废话了!”
郁苍狸说着,一声长叹,眼中泪水已去,更现坚定冷傲之色,道:“堰雪城与我水域天山一脉相承,今日遭此厄难,天理难容,你且看看这些恶魔,嚣张肆虐,我们又岂能容他继续放肆?”
或因久别重逢的亲情感召,又或一腔正义、热血的熏染,金恩体内的独孤惊梦突然变得活跃,他把那心中所积郁的悲痛尽皆化成愤怒的力量,掷地有声的道:“恶魔毁我家园,此仇不共戴天,此番定叫他们血债血偿,有去无回。”
郁苍狸频频点头,心中喜悦难抑的郁卿茱闻听金恩声音有变不由暗暗一怔,郁苍狸眼见金恩拜别远去,才又简略的将起过往。
那一霎,郁卿茱的心中起落成潮,悲喜难言,一双眸子落在金恩的身上既有欢喜又有悲戚,可无论怎样便总是再难离开。
是以,招手唤来天奇天异,急声道:“快去保护你们的公子哥哥!”
两个小孩一听,齐声应答,转身疾追金恩,争抢着喊道:“公子哥哥小心,我们二人保护你来了!”
郁苍狸一看,展颜一笑,道:“这两个小家伙来的倒是有些欢乐!”
郁卿茱一听,眼望那欢快跳脱的身影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对她几有再遭之恩的老婆婆,假若不是她耐心预言,叫她等待时机重见天日,更找来两个小家伙予以作伴帮衬,想来自己一时心生绝望,了断于残命的断崖,哪还有今日难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