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越深越是昏暗湿冷,寒气刺骨。
魔格野试图几次打燃火镰俱告失败,正自惶然无措之际,怀中悠然睡醒的小小子突然跳了出来,飞在虚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突的大吼一声,浑身蓦然发出一股赤艳剔透的红光,瞬间映亮整座山洞。
魔格野和十三一见哑然瞠目,借助那光亮再看眼前不禁惊得浑身冷汗,接连向后退了两步,一颗心差些没跳出喉咙。
原来,二人脚下踏定的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假若再向前行半步必定会粉身碎骨,死于非命。
重整心绪,二人惶惶向前,探身下望时就见那深渊里隐有斑驳光亮,若隐若现,魔格野一时好奇又把身子向前探了出去,骇得十三一把将她拉回,便在那时,书生和店掌柜的以及惊惧不安的怪人一起到了悬崖边缘,三人一起下望不禁都骇得浑身冒冷,悄然后退。
魔格野终又恢复了天地无惧的样子,她用手一指悬崖下的光点,道:“死胖子,你可知那是什么?”
店掌柜的双手一摊,接连摇头,道:“姑娘,您也知道我从未来过此地,更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哪里知道那是什么?”
魔格野蔑了一眼,道:“就知道你这家伙除了暗中捣鬼,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店掌柜的一听,倍觉委屈的道:“姑娘,您这话——”
魔格野撇嘴冷笑,不再理会,转声又对书生,道:“喂,你问问他,可知道?”
书生一听慌忙应了一声,冲着怪人又唱起了歌,怪人回应时语声颤抖,仍有万分恐惧之状,这倒让魔格野对他的认识又多了许多鄙夷。
书生听完怪人的歌声,道:“那是鬼面血蝠。”
魔格野和十三一听,不约而同的喊道:“鬼面血蝠?”
话音刚落,就觉眼前冷风不善,一只鬼脸沁血的巨大蝙蝠豁然飞到眼前,张牙舞爪的甚是恐怖凶狠。
十三慌忙伸手护住魔格野,手中铁剑接连挥去,堪堪逼退就见数只血蝠又相继飞出,迫得众人慌忙向洞外退去。
鬼面血蝠利爪如刀,寒光森然,面对十三铁剑与魔格野的洞箫更不逊半分。
剑影刀光之中,血蝠身影越来越多,众人也越退越远,若再一味退去恐怕不肖片刻,众人便已到了洞外,若真那样,再想进洞是比登天。
店掌柜的和书生也都纷纷出手,纵使十三四人并肩共同力敌可面对那悬崖下飞出的、越来越多的血蝠,亦是顾应不暇,渐露颓势。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四人酣战血蝠正紧之时突闻怪人一声惨叫,眼见他被两只血蝠撕扯着衔在了空中,紧跟着又有一只更大的血蝠,嘶鸣着猛扑而上,那一张獠牙凶光的大口紧紧的咬向了怪人的咽喉。
“啊,该死的臭蝙蝠,还不去死?”
店掌柜的抡着金如意接连砸翻了两只血蝠,晃着肥胖的身躯,唤出数枚羽翼飞钱,呼啸着打向围困怪人的血蝠,几声惨叫,血蝠身首异处,怪人从空中跌落,那一霎,挂在他颈项之上的金环应声落地,骇得他不及顾看身体摔落的伤疼,连爬带滚的摸向金环,口中亦兀自不止的唱着别人难懂的歌谣。
手刚刚碰触金环,怪人露出了怪异的欢笑,那笑声让他的歌声瞬间止歇,恰在那时,两只狰狞的血蝠又再次来袭,一只衔住他的衣领,一只叼走了他的金环。
怪人怒不可遏,他哭叫着挣扎在血蝠的利爪之下,眼睁睁的望着金环被那血蝠叼着飞向了悬崖的方向,最终一声咆哮,他拼命的抓扯着血蝠的利爪,慌乱之中竟真的叫他折断了血蝠的趾骨,痛的血蝠昂首嘶鸣,力量一松,怪人落在地上,又是连滚带爬的奔向衔走金环的血蝠。
终于,到了悬崖的边缘,他不顾一切的扑向了空中的血蝠,一人一蝠就在那空中撕扯、飞旋着一同落尽了深深的悬崖之下,渐无声息。
刹那惊变吓坏了魔格野,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怪人消逝的身影,连半个字都还没喊出口。“他还能活吗?他拼命守护的一株花儿,究竟有何意义?假若自己早些出手,是不是就
或许能免了他飞身坠崖的凶险?”
连串的追问令魔格野心情无比沮丧,恍恍惚惚的竟忘却了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
“野儿,小心!”
十三的呐喊在青影飘过的一霎紧紧传来,当那飞溅的血蝠之血溅在衣衫上时她才突然惊觉,眼见着,两只血蝠翻滚着落在脚下。
蓦地,小小子一声惊呼,光亮瞬间消失,山洞内重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残余光亮只有洞口处的那一点斑驳。
片刻之后,一盏盏小灯豁然明灭,那是血蝠的眼睛,更是魔格野愤怒的目标,她接连喊了两声小小子,就觉他声音飘忽,方向难定,于是爆喝一声——烈焰屠城。
无尽烈火团团飞出,烧的鬼面血蝠纷纷悲鸣避让,一霎时,洞内又亮起炽热的光明。
约略半盏茶的光景,飞出悬崖的鬼面血蝠被烈火焚烧殆尽,魔格野仍自愤怒的挥着兵器到了悬崖边缘,再次施威,团团烈火呼啸奔突,纷落在悬崖之中,烧的那些暗藏的血蝠哀鸣惨叫,声声入耳。
大火烧尽了血蝠,残留飞出的数只也已仓皇的逃出山洞。
火光溅落,但整座山洞却又蓦然亮起。
原来,悬崖被那无数血蝠遮蔽,漆黑一片,如今烈火烧穿,血蝠尽去,下面现出的下竟是一座横空平铺的巨型环形石门。
石门慢慢转动,暗红沁血,上面精刻着百鬼嬉戏图,两道笔画怪异的字符深嵌其中,甚是诡异。
店掌柜的向前探身一望,欢声道:“诸位,咱们要找的地方到了。”
魔格野被十三拉着长身下望,就见石门渐渐转快,鼓涌的血水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那血水淌过的角落里,魔格野寻到了怪人的身影。他踉踉跄跄站起,衣衫不整的举着金环纵声狂笑,然后傲然唱道:“天赐我,轮回道,不枉人世路遥遥。舍离巢,勿念傲,西地长生,一梦云泽身后几声嚣。”
怪人唱着,把目光投向了崖顶俯身观看的四人,待那歌声一止,凄声道:“四位恩公大德,念傲无以为报,但求残身未老,能助力打开这生死之门。”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金环,看了又看,道:“此花儿是我用心浇灌数年才得养成,今日花开,举世静美。可谁又能想到,花开之日便是永别时,哎,够了,不强求,念傲知足矣。”
怪人说完突的抛起金环,朗声道:“各位恩公,念傲一生碌碌,苍天庇佑,娶得仙妻,叵耐福浅命薄,姻缘早断,因故两隔。此番天定,念傲再无所求,盼只盼,念傲死后能得诸位顾念,帮我那花儿寻个干净的安身地,念傲在此深深拜付,愿来世,君莫忘,我们聚时再举杯。”说着,怪人撩衣跪倒,长长一拜。
十三四人看得怅然,就见店掌柜的眼中含泪,伸手取回金环,道:“壮士,胜利在望,何必说的如此壮烈?”
怪人拜罢,挺身而起,道:“恩公不知,若想要去那天下天,离开生死界就必须得先通过这生死门。若想进入生死门,得由活人祭奠做引才成。念傲在这生死界中困顿数年,终是不能寻人相助,打开着生死门。今日奇遇,我的花儿怒放盛开,又逢诸位不弃,想来这便是念傲的命数,别了,诸位,来世再见!”
怪人勿念傲一生作歌吟唱,生命终点前,他使尽全身气力,终于可以像世人那样正常谈吐,只是,那其中的悲凉可不是一个真正的西地歌者所想所愿的。
他用生命的最后余音简述了自己的一生与爱恋,更把身后那念念不忘的牵绊与希望托付给初识乍遇的十三诸人。
实则,那一份无奈生往的绝望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死如灰、肝肠寸断呢?
十三等人更是没有想到,这个初识诡异的怪人竟会有着这样一颗豁达、开阔的胸襟,那一道傲然迎风而去的身影,坚定而又决绝,假若真如他口中所言,以己之命,做引开门,那活下来的人又该如何面对往后余生?这份舍己为人的悲壮又怎能不令人动容?
是以,十三带头,不顾一切的跳下悬崖,口中兀自仓惶呐喊,道:“壮士且慢?”紧跟着,魔格野飞身而下,口中高呼,“念傲且慢?”然后是书生,纵身飞起时手中慌忙甩出了幽冥杖,以期用兵器去阻拦念傲。
悬崖顶,只余店掌柜的,泪眼婆娑,兀自站着不动,其实,一颗心里早已跌宕翻覆,痛苦难当。
念傲站在圆门正中,回首仰望空中飘落而来的人影,撑臂大笑,那一笑竟美过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然后,歌声又起,只是那歌声只唱了个开头便戛然而止。
旋转的圆门豁然疾转,血肉四溅,大门洞开。
十三四人刚刚落下的一霎,勿念傲便凛然的走完了他那坎坷而又执着的一生。
短暂相处,他在众人心底都或轻或重的烙下了一道印痕,那印痕悲壮醒目,记刻着的永远都是人心底里的那些善恶美丑、平阔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