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岿然而立,傲视四野。
蓦地,湛蓝晴空在他的大手一挥之下,突然变得暗红沁血,阴沉压抑。紧跟着,大地惊颤,电闪雷鸣,一根根摩天巨柱破土而出,扬起漫天烟尘,遮天蔽日的直插苍穹而去。
少顷,一幢气势宏伟的巨大王殿轰然堆建而成。
烟尘渐散,一架龙驭王座呼啸而来,落在帝王身后,呼啸有声。
帝王缓缓落坐,右手轻抬,就见王座徐徐掠空,载着帝王豁然飞进王殿,身后烟尘裹卷飞腾,许久才散。
一道霹雳,撕裂苍穹,落在河水之畔,电光四溢,声势骇人。
魔格野和十三眼见电光消去,心中兀自惶惶,这时忽闻一阵号子急急传来。须臾,又见数十个红毛鬼卒抬着两副躺椅,步伐齐整的奔出了王殿,眨眼便到眼前。
带头鬼卒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忽的俯首一躬,叽里咕噜的说了许多二人听不明白的话,然后一挥手,一众鬼卒手忙脚乱的推着二人上了躺椅,带头鬼卒站在前头,遥望高空大喝一声,彷如群枭夜啼,摄人心魄。
鬼卒疾奔,呼呼喝喝的架着二人进了王殿,就见殿内灯火通明,映如白昼,竟与外面烟尘蔽日、暗红诡异的世界截然不同。
“赐座!”
帝王高坐驭龙王座,威严高呼,那声音洪亮空旷,激荡四方。
鬼卒们搀着二人下了躺椅,又有鬼卒搬来两副白骨骷髅椅,大喇喇的丢在地上,两个鬼卒强行按着二人坐在骨椅之上,弄得二人愈加惶然不解。
帝王沉着凝视,但见二人坐稳,微微颔首,道:“开!”
话音一毕,就见王座下三丈远处,忽的地裂两分,现出一排赤艳鲜红的血玉石阶,直通鬼狱血海深处。
渐渐,自那暗红缭绕的氤氲之中鱼贯走出一排手持牙笏的鬼吏冥官,整齐庄重、声威骇人。
鬼吏冥官们来在地上,齐呼‘帝王圣主,万载千秋’然后埋首曲身,跪倒一片。
帝王俯看半晌,挥手威严的道:“众卿平身。”话音落去,鬼吏冥官各言谢恩,纷纷起身,恭谨以待。
帝王看了看,道:“本王今次初掌生死界,意欲重束纲纪礼法,立下规禁一百八十款,望众卿谨记,若有胆敢以身试法者,本王必定重罚惩治,绝不姑息。”
鬼吏冥官们一听面面相觑,惶然之情不言而喻。少顷,又都高举牙笏,大声应道:“圣主英明,臣等谨记。”
摩格野端坐骨椅,一脸新奇,但见那鬼吏冥官鞠躬屏气,怀德畏威,又见帝王威严高坐,奋举赫斯之威,不禁想起了初识不久的小小子,心底怅然而又欢喜,于是拉紧十三的衣袖,激动
万分的道:“十三哥哥,你快看,这诡异骇人的样子,遮莫便是阴曹地府了?”
十三苦笑低言,道:“从未去过,约略不过如此。”
这时又听帝王朗声道:“卿等自知,生死界乃阴阳路口,先时混乱不清,常有悬案、冤案流于案头,今本王责令,誓除此弊,尔等俱要尽心职守,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鬼吏冥官一听,齐呼:“圣主英明,臣等谨记!”
帝王欣然点头,沉吟片刻,厉声道:“开生死狱。”
话音一落,十几个冥官持着牙笏急急出班,快步走到石阶前,口念咒语,就见一百八十级血玉石阶立时翻滚消逝,紧跟着,现出血潮汹涌、恶鬼狰狞的生死之狱。
生死狱中,无数血尸蹿跃冲突、此起彼落,十数个冥官在血尸鬼吏的护佑下游走血海之巅,高声叱喝,道:“肃静!今有帝王圣主再主生死界,尔等福德恩厚,若有冤错委屈俱可如实申诉,个中自有圣主做主,还以清白,重获新生。你们可得斟酌仔细,莫要错失良机?”
血尸一听立时欢腾,一时间,血海翻涌,巨浪滔天。
冥官一见纷纷厉声斥责,道:“肃静!肃静!”
良久,血尸沉寂,一切归于安静。
冥官鱼贯而回,倒身下拜,其中领头者高举牙笏,道:“帝王圣主,万载千秋!今生死狱已全部打开,所有生死人心、血尸骨体俱已集齐入册,请王阅。”
帝王面沉似水,高高俯视,忽见一道身影浮沉血海,时隐时现,似有万般苦楚,便伸手一指,道:“你,起来说话?”
那血尸一听,战战兢兢的飞出生死狱,连滚带爬的到了帝王驾前,伏身跪倒。
帝王看了看,道:“你是哪里人氏?何故陷身于此?”
血尸俯首百拜,道:“小人焚魔城人氏,名叫落天罡”!”
十三一听慌忙挺身向前,因际遇不善、心思恍惚,他竟一点儿都没认出落天罡。
落天罡说着接连又拜,道:“小人本为良善,因误入生死界,惹恼了骨祖冥王,被他无端羁押于此,再难逃身。”
帝王听罢,眉头一紧,道:“无端羁押?”
落天罡一听,埋头呐喊,道:“对!无端羁押!”
帝王闻言一时踌躇,渐渐,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重重一拍王座,对着排班站立的一众冥官道:“可恶冥王,竟敢滥用职权,无端羁押良善,如此恶贼,本王岂能饶他?来人——”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冥官慌张的跪了下去,道:“帝王圣主,万载千秋!那骨祖冥王生性顽劣好动,实有羁押之事,但说他无端羁押,恐有不妥。”
帝王一听,来了兴致,向前探着身子道:“此话怎讲?”
冥官一听,趴伏在地,道:“帝王圣主,万载千秋!那骨祖冥王虽是魇骨所化,但却从来不罔顾法纪,胡作非为。更况,前不久,他刚刚遭人暗算迫害,业已魂飞魄散,永世难得超生。”
骨祖听着一愣,就听落天罡又大声道:“禀圣主,不堪小事俱往矣,小人亦不敢追责骨祖冥王,但只求圣主恩典,赐小人还阳再为人事,心中感激,永世不忘。”
十三一听骨祖‘魂飞魄散,永世难得超生’心中不由猛地一痛,再一细想,又不由得疑惑丛生,原来骨祖冥王乃是魇骨所化,那魔心又是什么?既然书生得了魔心,重生为人,是否魇骨也便得以存活,可那冥官却又为何说他业已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呢?
十三想着,暗自苦笑,不由悄声自责,想的是事已至此,纠结于此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将那骨祖换回,再来斗上三百合?
帝王慢慢点头,巍然站起,袍服一挥,冲着落天罡,道:“既然骨祖冥王业已伏法,纵是本王有心替你寻个公道也已无计可施。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说着,帝王昂然挺胸,撑展双臂,高声道:“立刻释放生死人心、血尸骨体,清空生死狱!”
话音一落,血海里泛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冲天巨浪,振聋发聩的呐喊更是不绝于耳,直骇得那鬼吏冥王面色惨白,面面相觑,彷如遭遇了巨大变故一般,浑身瑟瑟,瞠目结舌。
生死狱禁锢一除,地动山摇,天色晦暗。紧跟着,苍茫压抑的大地之上立时现出了无尽攒动的人影,蜂拥如潮,鬼哭争鸣,天地激荡。
退去王殿、骨椅,帝王带着冥官陪着十三和摩格野上了一座突兀高翘的平台,借助渐渐亮起的橘红天光,俯视大地,却见那小如蝼蚁、拥挤前行的乱动人影,众人心中各有思量,是以无言良久,直至帝王一声长叹,众人才豁然惊醒,只是,那时风已徐来,吹凉了衣衫,惹起了焦灼。
帝王目光远眺,悠然的道:“生死一界,两世不同,但愿生死狱中永不再有屈枉,亦愿祝那重返阳世的人们各自珍惜,别再烦恼徒增,坏乱了幸福。”
十三和魔格野闻言抚手赞叹,更对帝王的仁义之举大为赞赏。只是,那帝王神色凄惶,转声,道:“好坏评说,自有人论,只是,这生死界里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既然一切妥当,本王也不好多做挽留,这便送二位早早离去才是。”
魔格野一听慌忙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倒霉生厌的鬼地方,野儿讨厌死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帝王开怀大笑,刚要举步离开就听十三阻拦道;“且慢,我的另两位朋友——”
帝王一听此话登时止了笑声,打断道:“不必多虑,本王早已命人将他二人安排妥当,一切尽好。”
十三还待追问,就见魔格野眼睛眨了几眨,挽起他的手臂,推推搡搡的离开平台,紧随着那引路的冥官越过密集的人流,慢慢爬上了一座金光四射的诡异大山。
行进途中,十三看到了人们逃脱禁锢后的无尽喜悦之情,那感觉令人动容更令人欢欣。不过,看着他们,十三的心底却蓦地生出了几许伤感。
他想,这如潮的人海之中一定藏有他曾经的爱人与兄弟。可是,一番遭遇令他心若死灰,试问,惶惶人世,自己真诚以待,可他们还能是曾经的爱人和兄弟吗?
十三苦笑。那一霎,鸟窝里不堪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令他心潮似火、怒不可遏。
魔格野贴心的挽住他的手臂,一双妙目紧紧的盯着他望了望,尽是挽留不住的温柔与妩媚,仿似冬日萧瑟中的一股暖流,悄然淌过心田,令他豁然转醒,心有歉意的笑了笑,再次举步时已然倍觉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