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饶有兴致的看着三眼道,一见水晕成形,不由口中啧啧,连连竖起大指道:“诶呀呀,你这臭老道,在这苍茫的大海之上孤独终老,没想到竟还能叫你练出如此精深的功法,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三眼道闻言突然睁眼,瞪着侏儒道:“臭矮子,你给贫道闭嘴,贫道不会把你当成哑巴!”
侏儒摇头,果真闭嘴,不再多言。
三眼道慢慢将双手之间的水晕推向虚空,那一只竖眼之中突然射出一道白光,夺目耀眼,隐隐炽热。
老妇不适,紧忙用手遮挡,就在那白光隐落的一霎,天地之间的所有混沌猝然消失,只等老妇移开双手,举目所望之处净是一片汪洋,不见尽头。
三眼道浮在海面,左右环顾,突的纵声高歌,歌声所唱的又是:
天地孤光远,
玉壶琼宇间。
凌波泛踟蹰,
行与欲将岚。
伴着三眼道的歌声,苍茫海面倏然一滞,浪涛水花尽都停了下来。
老妇面露诧异,盯着海水瞠目结舌。
侏儒抱臂微笑,道:“啧啧,臭老道,估计你也就这点本事,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三眼道冷哼,飘身向前飞去一丈有余,冲着大海底下一招手,那一叶孤木挖舟若一支利箭猝然冲出海面,飞向空中。
侏儒盯着孤木挖舟啧啧称奇,道:“臭老道,你还真是会玩,苍茫大海,你是到哪里寻了这么一截木头,叫你作了这么个丑陋的东西?”
三眼道再无心回应侏儒,只是回头看了看二人,纵身一跃上了孤木挖舟。
侏儒一见,紧忙化作炫彩,卷起老妇,飞进挖舟。
挖舟之内空旷如寰宇。
三眼道站在正中,面色愁苦的看着侏儒二人,道:“所有一切都在这里,孤独、寂寞、欢喜、悲伤,都有我独自品尝,至于恩怨情仇,世事炎凉便叫你们各自品味了,缘分如何,贫道只不是一场虚妄,到底能做的了什么,谁又说的准呢?”
三眼道说完转身长叹,就见那原本空旷的虚无之中恍如一副帘幕慢慢打开,一座高台倏然显现。
十三等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高台之上,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老人云帝天终于追到了三老大三人,正在丛林徘徊之际,一切蔽障突然无踪,显现眼前的却是那一处高台以及一边惶惶不解的老妇和侏儒三人。
“母亲?”
三老大大声高呼,脚下步子却举步维艰。
老妇一听呼声,浑身一颤,再见三老大不由喜极而泣,纵身扑了过来,老人一见漠然转身,一身绝情却又万分不甘。
老妇紧紧抱住三老大喜极而泣,大老大二人一见紧忙凑了上来,双双低头,怯怯而语,道:“母亲,对不起,我们······我们······”
老妇一抹眼泪,难得温和的道:“你们什么?都是为娘的好孩子,什么都不要说了!”
二人一听慌忙抬头,彼此对望,突然失声痛哭,二老大不失时机,疯扑而上,紧紧抱住三拉大和老妇,泣不成声。
大老大一见紧忙转身扑向老人,却被他冷冰冰的瞪了回来。
大老大吃瘪,脸色难看,冲到老妇身旁哇哇大哭,老妇一见慈祥而笑,伸手将他揽在身边,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有娘在,你们什么都莫怕。”说着,斜眼睨了睨老人,道:“死老东西,你在那气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替我安慰安慰孩子们?”
老人执拗冷视,哼了一声,二老大突然抬头,冲着老人招了招手,道:“父亲啊,我们一家历尽波折,如今团聚在此,您说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呢?”
老人图为所动,眼眶里竟突然泛起了泪花。
老妇含泪失笑,道:“孩子们,快去安慰安慰你们的父亲!”
三老大闻言突然放开老妇,瞅了瞅老人,转身向着高台奔去。
大老大二人原想听话前去拥抱老人,可一见三老大如此不由冲着老人尴尬一笑,指了指三老大,道:“父亲,我们······我们······三弟他······”
老人领会,是以他们随之而去。
老妇抹去泪水,盯着老人真如三秋未见,半晌突然一笑,上前将他的手臂挽住,也不多言,迈步走向高台。
老人倔强拒绝,可那手臂却被老妇挽的紧紧的,又哪里挣脱得开,或者说,他本意就没想挣脱。
高台的路走着走着,老人终于放下心里之怒,太手臂揽住老妇的肩头,望着前路,道:“紫妤,好好的,不准再生我的气了!”
老妇突然温柔,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埋头在老人的怀中,道;“天哥,紫妤知错了,认你如何处置都行。”
老人闻言浑身一凛,戛然止步,放开老妇,满面惊惶的看着老妇,道:“紫妤,你怎么了?为何突然······突然······”
老妇看着老人潸然泪下,却笑得难抑自抑,那样子像极二人最初相识的样子。
老人颇为触动,上前一把抱住老妇,浑身颤抖的道:“我的好紫妤,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老妇重重点头,哽咽着道:“对不起,天哥,这些年叫你受苦了,都是紫妤不好,都是紫妤不好!”
老妇说着埋头痛苦,浑身颤抖。
三老大领着大老大二人走在前处,一听哭声慢慢止步,回头一看不由眼眶泪转,半晌回身再去,却不料前路已被三眼道阻住。
“师父?”
三老大脱口而出,茫然不解。
三眼道满脸苦色。
二老大一见紧忙舞袖上前叱道:“臭道士,你想干什么?”
三眼道瞅了瞅二老大,冷声道:“滚在一旁,与你无干!”说着伸手拉起三老大飞至老人二人面前,道:“帝天兄,一家人在此,苦尽甘来,这也是我洛子牙最想见到了。多年过往,今日一了,还望你们此后多福多寿,万世安康。”
老人一怔,慢慢放开老妇,道:“子牙,你这是——”
三眼道放开三老大,飘然向后一退,道:“帝天兄,您与我洛子牙的大恩此生无以为报,今日仅将这一方存身的小天地赠与您与嫂夫人,还有我们的宝贝儿,希望帝天兄一家自此安身立命,不再四海漂流,更不再受那仙境的纷乱之扰,安安稳稳的过好每一天。”
老人突觉不善,紧忙走向三眼道,道:“子牙这是何话?发生了什么,赶紧与为兄说说?”
三眼道倏然一笑,尽是淡然,继续向后退去,道:“帝天兄,没什么,子牙累了,可以去了,真的不必留恋什么了。”
话音落处突见三眼道将身一转,轰然崩散,全身竟化成无数夺目耀眼的白色水珠,立时困住老人一家三口。
“子牙?子牙?”
“臭道士?臭道士?”
“师父?师父?”
一家三口同时惊呼,心绪全然不同,可见那水珠猝然钻进三人的身体,还未及反应已觉浑身滚烫不已。
老人大骇,道:“不好,子牙这是拼死替我一家解咒?!”
说话间,三老大一声惨叫,浑身赤鳞争相脱落,骇得老妇瞠目结舌,赶紧上前相护,却不料刚一靠近,一团燥热汹汹而起,遍走全身。
痛苦之下老妇面目狰狞,抓耳挠腮,昂首向天,连声悲号。
老人一见紧忙上前抱住老妇,一手再去拽拉三老大时就见那一身鳞甲退去,站在自己眼前的竟是一个英武帅气的俊朗少年。
老人骇然瞠目,随即喜极而泣,语声嚅喏,唤得声声,道不尽的悲苦却都是苦尽甘来,雨后彩虹。
老人只顾着‘吉儿’劫尽重生,重展新颜,却一时忽略了怀中的老妇,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歇止,老妇那一身丑陋、沧桑的躯壳猝然崩裂之时才恍然大悟。
“紫妤?紫妤?”
老人目瞪口呆的盯着飞离自己而出的老妇,破声惊叫,满面忧急。
少时,一张绝世容颜转在眼前,仔细瞧瞧,那不正是初时相见的人儿吗?
“紫妤?”
老人突然哽咽,瞠目呆望,低低的唤着,恍如隔世缱绻,又似南柯一梦。
突的,老人一声痛哼,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只不过那一双眸子却死死的盯着眼前那个娇艳无方的绝世女子,眉头紧皱,笑容如蜜。
老人的疼痛撕心裂肺、粉身碎骨。
少时,那一副堪称鄙陋的躯壳轰然崩碎四散,一身铁骨身躯傲然显现,瞧那容样赫然才有二十上下的年纪,飒爽英姿,器宇轩昂,隐隐间竟比身为大圣之时的容貌还要年轻了不少。
“天哥?天哥!”
岳紫妤幽幽睁眼,樱唇翕合,迫不及待的呼喊着自己的心上人,既显惊惶又显欢喜。
朦胧之中,云帝天辨声恸哭,多少苦难,梦魇蹉跎。
他拼力挣扎醒来,就见自己曾经的绝世恋人就在眼前,不由眉头一紧,温柔轻唤,柔情百转却又泪流满面。
“吉儿?”
岳紫妤看见倒地不起的云帝天先是一愣,随即掩嘴大哭,刚想向前扑进他的怀里,却不料一眼望见了身旁满面惊惶的少年吉儿,不由身形一转,将他拉入怀中,随即双肩抖动,痛哭不止。
此刻,四下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声音既是欢愉又是不舍,同时更有继续悲凉悠然激荡,令人听了猝然神伤。
“子牙?子牙?”
变身后的云帝天不及欢喜,纵身跳起,冲着那忽东又西、忽左在右的笑声连声呼喊,满是焦虑与不安。
云帝天的喊声突然惊动了台上不安张望的众人,纷纷回头观望,一见眼前情景不由纷纷惊骇,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笑声渐渐远去,云帝天倏然痛苦,那声音甚是熟悉,不消说,定是舍身取义,成全自己一家的好兄弟洛子牙,或者说是那愁苦一生、不得自由的如意道了。
“兄弟?!子牙?!”
云帝天仰天痛哭,情难自禁。
岳紫妤以及吉儿听了亦也痛苦不少,直至此时,她二人才真切知道三眼道的一切举止言行到了最后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
“师傅?臭道士?”
水生一道红影掠到云帝天身旁随着他张望的方向一同看去望,失声惊呼。
“师傅?!”
吉儿挣脱岳紫妤,扑通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失声痛苦,连声呼唤,惹得岳紫妤紧忙上前将他拉住,凄声道:“好吉儿!好吉儿!”
哭喊声里,那笑声悄然淡去,一声长叹清晰入耳。
随即,高台之上轰隆一声,惊得台上众人纷纷惊叫,各自闪避。
侏儒悬在空中冲着四方抱拳拱了拱手,道:“臭老道,你可真是倔强,我彩鱼叫你把一切讲说清楚,可没让你魂飞湮灭,彻底了了干净。罢罢罢,你既已去,留下这一手好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我彩鱼记得,一定记得,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