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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癞子早不是当年的土样了,穿着裤脚宽得能扫地的牛仔裤,翻毛领的皮夹春,戴着□□镜——倒退五年能被直接当流氓抓起来,现在嘛也危险。

「王二癞子!你越来越洋气了啊。」朱逸群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嘿,还是你有眼光,不愧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我穿这事儿回家,直接被我爸给打出来了,现在还不让我回家呢。」

「你现在干啥呢?」

「在林场挂个名儿当临时工呢,平时……」他凑近了朱逸群小声儿说,「往外倒腾点山货、草药。」

「哎呀,你还有这样的能耐啊。」

「啥能耐啊,还不是让没钱逼的,临时工那点工资够干啥的啊。」王二癞子指了指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小屋也没挂幌也没有什么牌子,「咱俩去那儿吃点儿。」

「那是啥啊?」

「我家亲戚,家里就孤儿寡母的没啥营生,我给出主意在家开了个小吃部,平时我往这儿领客人,到赶大集的时候支个摊子卖点儿烙饼啥的,对付生活呗。」

王二癞子带着朱逸群进了这一家,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饭店,一个屋子,收拾得倒干净,摆着三张桌子,隔着一道帘子就是一铺小炕,有两孩子在炕上玩呢。

他们进来的时候有一桌客人正坐在那里吃打滷面。

「哟,他二叔来了。」后厨一个女人掀开了门帘子走了出来,三十不到的年纪,长得略有些富态,「这位是……」

「这是我哥们儿,嫂子家里有啥吃的不?」

「今天不是大集没啥人,备得东西不多,就有点山货和昨天剩的卤野猪肉。」

「行,给我们也煮碗面条儿,拿蘑菇打个卤,切碗野猪肉,有酒没?」

「有。」

他们俩个坐了下来,不大一会儿女人就端上来一壶茶摆了两个杯子,「你们先喝茶。」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态度,居然让朱逸群有点感动,要知道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可从来没有过一丁点儿的笑脸,更不用说免费的茶水了。

他们吃饭的时候,另一桌人也走了,两人也渐渐聊开了。

「唉,咱们这儿啊,我就一个感觉憋屈,干啥都憋屈,我不偷不抢的拿钱收东西,整得跟做贼似的,挣了钱给我爸,我爸跟收到赃物了似的,又让我退又让我赔的……」

「现在都这样。」不光是靠山屯,现在外地也一样,火车站卖烤地瓜的,整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挎个小筐问要不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完就跑。

人人都想松快松快,人人都畏惧松快。

「你现在干啥呢?回来等分配工作?」

朱逸群摇了摇头,「我就想消停在家呆几年。」

「也不能闲呆着啊,总得赚点钱啊。」

「嗯,来年我打算养猪。」

「那今年冬天就没事儿干了?」

冬天不就是没事儿干猫冬吗?东北人,尤其是黑省人,冬天默认什么也不干就在家藏着,靠山屯人更是如此,大雪封山,在家真没什么事儿干,除了串门就是打小牌。

朱逸群说来年开春干点儿什么,马占山没觉得有什么,朱逸群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

「我说,你不是靠山屯的吗?」

「净说废话。」

「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收点儿山货。」

「这个……」朱逸群觉得自己一个军人,搞这些事好像不太对。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坑你也不会坑乡亲的,收购价指定比供销社高!你得实惠,你们屯子里的人得实惠,我也得实惠,多好的事儿啊。」

「这个……」

「你也不用担心风险,现在都偷偷的整,民不举官不究的……」

「你容我回去想想。」

靠山吃山,靠山屯背靠着的这一片名叫雄鹿岭,是大兴安岭山脉的支脉,除了临近村子有一片人造林之外,再往深处两三里地就是原始森林。

这一片大山除了人之外还是鹿、野山羊、野鸡、野猪、熊、棕熊甚至是东北虎的家乡。

一年四季,这一片大山从来不吝惜对人类的馈赠,野菜、中药、菌类、核桃、松塔……

靠山屯的人从来不烧煤,光是山里的灌木或者低矮处的树枝、松树毛子(松针)再加上田野里拉回家的苞米秸,就足够他们度过漫长的冬季。

农忙结束,各家除了扒炕抹墙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捡烧火柴,搂松树毛子(松针)。

学校的烧火柴除了各家送来的之外,也有一部分是孩子们自己去搂的。

「这一片是你们二年级的地方,看好孩子啊。」尚老师用手虚空划拉了一下,带着一年级的学生往另一片地方去了,至于三年级的……放山里自己活只要不碰上熊瞎子都能活好几年,且丢不了呢,让班长自己看着就行了。

「知道了。」

都是农村的孩子,包括非要跟来的四岁鼻涕虫,没有不会干活的,也知道用小手拿着小耙子划拉松针。

马大丽把她放在自己跟前,找了个居高临下的地方看着学生们干活,学生们各管一片儿,各自背着柳条筐拿着小耙子搂松树毛子。

也有顺手捡些松塔、野核桃的,这边的松塔都不算大,松籽供销社都不收,山核桃也很难处理,对小孩子们来说却是难得美味的零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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