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濬本人便有急躁的毛病。
为此还得过天子的当面批评。
因而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急躁,越是临大事时,越需沉着应对……
张濬问道:“孙府尹可记得圣上的交待?”
孙揆答:“当然记得。圣上派来的人说,昭化里左、右军激战,会有人趁机砍下王仲先的脑袋,届时,我等便立即前往永宁里,歼灭一干阉党贼从……”
张濬再问:“那你觉得王仲先的脑袋被砍下来了吗?”
“……没有……”
孙揆原是行伍出身,自然知晓些战场上的事。
若王仲先已死,那右军将立即呈溃败之势,而不是现在这般激战正酣的状态……
“可是,”
孙揆也有他的想法,
“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儿?纸上写的东西,能得及上现实的变化?若真有人能砍下王仲先的脑袋,早就砍了,又何需等到现在?张相公想过没有,若是圣上安排那人出了意外,难不成,我们就一直干等下去?如今连禁内都出了意外,圣上安危不可知……我俩深受圣上器重,被委以重任,可不能徒劳无功啊!”
孙揆一连串的质问让张濬动摇了。
他甚至觉得孙揆说得有道理。
辜负圣恩四字,更是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若事不成,他张濬也就一死了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辜负了圣恩,坏了圣上的大事……
正张濬迟疑不决时,紧闭的府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
孙揆一个眼神示意,不良帅张永福跑过去了,隔门问道:“暗号?”
门外人答:“今朝拨云见日……”
暗号对上了。
是京兆府里放出去的探子。
府门开了条缝,探子挤进来后,朝着孙揆就兴奋地跑了过来:“孙爷,小的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算起来,这已是一整晚回来报信的第十一个探子,都尽是些无用的消息,若不是看这探子满脸喜色,孙揆都懒得张口。
“小的看见刘季述了……”
“什么?!”
“在哪里?!”
孙揆和张濬大惊,同时起身,一起朝这探子围了过来。
“你刚说什么?你看见谁了?快说!”
两人又一起喝问,语气甚是急促。
吓得那探子快把脑袋整个缩进脖子里,更别提回话了。
张濬这才意识到他的失态,退后半步,换成孙揆单独问话。
“你是要急死你孙爷爷么?快点说!”
那探子小心翼翼道:“小的是看见了刘季述……”
“好小子!干得好!好!好!没白吃你孙爷这么多年的俸米……”孙揆大喜,双手使劲地晃着那探子,几乎快把后者的身子骨给晃散架了,“好,太好了!孙爷回头给你个头功!”
“谢谢孙爷!”
那探子喜滋滋回道。
方才瞧张、孙二人的情形,他还以为他闯大祸了咧。
张濬此时已冷静下来,事关重大,确认道:“你当真看见了刘季述?”
探子肯定地点着头:“小的一直盯着永宁里北门,眼睛都没眨,亲眼看见他坐车回来的,在大门外下的车,后面跟了一长队军卒……张相公放心,小的这双眼睛尖着呢,其他人也就罢了,刘季述还能认错?”
张濬再此确认道:“你形容一下他的长相。”
“只六尺身高(身高惯用夏尺),不胖不瘦,长脸,吊三角眼,右颊下方长了颗痣,痣上面好像还有根毛……”
不待那探子说完,张濬、孙揆已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和激动,相对着点了一下头。
没错,这人正是刘季述。
“好小子!进去睡觉吧,等孙爷回来跟你排头功。”
“谢孙爷!谢张相公!”
探子进府里去了,张濬、孙揆则忙凑在了一起。
“张相公,机不可失。”孙揆道。
张濬亦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能抓住刘季述,大事可成。”
“那还等什么?”
“不用再等了。”
张濬定下决心,立即召孙十将来一同商议。
商议中起了点小争执。
永宁里开有北、东、西三面坊门,为防止刘季述逃脱,除北坊门是主攻方向,其余东、西两座坊门外都得留人看守。
按张濬的意思,孙十将领来的尽是军中精锐,自然承担主攻任务,孙揆则领着京兆府人马守东西两座坊门。
可孙揆不答应。
他知道自己的队伍肯定比不上孙十将的人,别的不说,光是别人用的军中制式横刀,就比他们京兆府里那些所谓的横刀长了三寸不止。此次抓捕刘季述,必然遭遇永宁里内刘氏部曲的反抗,这些私人部曲甚至比军中健儿装备精良,可不是平时上街抓捕小蟊贼,必须得靠孙十将的人马。
所以孙揆不争北门的主攻任务,但他要求自己也随同孙十将一起,入永宁里抓捕刘季述。
张濬不答应,你孙揆跑来和我们一起,那你的队伍呢,谁来看管?
孙揆反手一招:“张帅头,过来。”
然后当着张濬的面,把京兆府内所有人马移交不良帅张永福负责,包括那些刚放出的囚犯,并特意叮嘱张永福,若哪个囚犯不老实,立即斩杀。
张濬无奈,只得答应了孙揆。
事不宜迟,三人再轮番登高简单训话一番,主要许诺各种赏赐,随后便率着所有近七百人马直扑永宁里而去。
……
是夜。
长安城内硝烟弥漫,街面上尽是匪贼和偷溜出来的军卒在打砸烧抢。
但这些小蟊贼,影响不了张濬一行人的行程,他们顺利来到了永宁里北。
张永福领着不良人和囚犯去另两面设伏。
“开始吧。”张濬毫不耽搁,立即对孙十将令道。
“得令。”
相比于长安城内普通坊里,永宁里的坊墙要高出几尺,应是后期专程加固过,坊门也包了层铁皮……
尽管如此,仍不过是道坊墙罢了。
孙十将早从张濬那里得到永宁里的舆图及坊门附近防御,也早做好了准备。
“试箭。”
孙十将一声令后。
“诺。”
立即有一精壮军卒应声而出。
他手持长弓,长身而立,对着坊门方向就是一箭射出。
箭中坊墙而落。
他前行三步,再次弯弓搭箭。
箭枝正好越过坊墙,而后急速坠落,不多不少。
他回头来朝孙十将所在点头示意。
随后出列几名军卒,用刀鞘划地,于方才试射的位置拉出一条醒目的横线来。这便是最佳的弓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