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三架壕桥一步步向前。
笨重,缓慢,带着所有人的希望……
正这时,天地间呼啸声大作。
而在呼啸声肆掠之下,立时,隐隐便有惨叫声传来。
能发出如此骇人的破空声,显然不可能是一般箭矢。
距离过远,又有壕桥巨物横亘在前,李晔所在将台,人人都伸头眺望,却始终看不清前方正发生的状况。
倒是韩逊嚷了一嗓子:「不好!城头有防御重器。」
可那重器具体是什么?
为何能发出如此巨大的破空声?
李晔并未等太久,很快便有望楼处斥候来报:凤翔城头的箭楼上推出了大量木车,应是大型弩车,弩箭可穿透半截船,已有部分先锋军卒被伤……
李晔再问了距离。
斥候报,中弩箭之地,距箭楼约两百三十步。
两百三十步外便可伤人,即便再算上居高临下的便利,这个距离仍是有些夸张了,且杀伤力如此巨大……
正李晔为弩车的杀伤距离而发愁时,孙惟晟又提醒道:「谨防贼兵的弩车意不在伤人,意在毁坏壕桥。」
这种可能性显然存在。
相比于个别军卒性命,显然摧毁壕桥的价值要大得多。zusi.org 狐狸小说网
然而壕桥能被弩车所伤吗?这种巨型重器,周身密布各种防御手段,除铁皮生牛皮外,表里各涂有一层黏土泥浆,然后再上厚漆……可防滚木礌石,可防火防水,至今看来,唯一的弊病就是太笨重了些……
孙惟晟的预言很快被验证。
下一个斥候来报,箭楼上的弩车大多对准了壕桥,不断地放出弩箭。
但是均未能穿透壕桥。
李晔这才稍放下心来,传令继续前进……
此时既已进入弩车射程之内,每前进一步,必将艰险万分。
李晔看不清,但他听得很清楚。
前方的呼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可知贼兵正疯狂放弩。且这些呼啸声有大有小,有起有伏,又可知贼兵的弩车并非同等大小型号,应是有毁坏器械为主的大弩,也有以伤人为主的小弩……
李晔另为任先锋的胡万三勇士担心,凤翔城头上的弩箭可穿透半截船,此时的他们,唯有自求多福了……
然而,李晔尚提着心,就见前方生出一团浓烟……一架壕桥燃了起来。
壕桥不是具备防火功能么,又怎么会起火呢?
李晔眼下没时间去纠结这个问题,他偏头看去,身旁诸将的脸上都有了惊慌和不解。
李晔当机立断,下令鸣金收兵。
朝廷一共只三架壕桥,经不起毁坏,等赶紧拉回来灭火、修补。
正朝廷收兵之时,凤翔城头上欢呼声阵阵,辱骂声阵阵……
李晔只做没有听见。
随后得知了壕桥起火的具体原因。
壕桥确实能防火,但经不住一支接一支重达十数斤的弩箭地接连撞击,且壕桥目标过大,箭楼上的弩箭几乎都能命中……随后贼兵又在弩箭上裹上油脂,点燃后继续不断地施射,终于有弩箭穿透了壕桥表层的防护,并引燃了壕桥……
胡万三部的伤亡也随之报来,他们尚未接近城河,却已损伤近百名勇士。
另据望楼上的观察,凤翔城头上不只有弩车,贼兵今日不断地在城头搬运和装置各式器械,其中应有狼牙拍、抵蒿等守城利器……
李晔已听不进去这接连的不利消息。
照这样下去,这城还能不能攻!
李晔想了想,定定指向凤翔城墙上那些马面和箭楼,
道:「先得搬掉箭楼。」
箭楼不除,贼兵可提前攻击,朝廷兵马便难以靠近护城河。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
可四周诸将,应着寥寥。
因为,只有抛石机的射程比弩车远,要搬掉箭楼,便只有靠抛石机去轰。然而就抛石机那个准度,很难命中目标有限的箭楼。
且凤翔城墙上的箭楼,可不是陇州城上的,即便侥幸轰中了也很难形成伤害。
再且,凤翔城东面城墙长逾三里,少说也有二十座马面和箭楼,怎么轰……
康承业这时发声道:「圣上,以器械相斗,怕是不易取胜……以臣观来,唯有凭借人力……」
所谓凭借人力,便是指不应怜惜军卒性命,凭借朝廷大军人数上的优势,把兵力铺开,然后一起扑向凤翔城,以蚁附之法破城。
康承业另解释道:「朝廷优势在二,一是军心更盛,二是人力更足,唯有凭借这两处长处,方可破城。」
邓筠这次听明白了,也跳起来附和道:「康军使说得对。就亮出膀子跟他娘的干,一帮只敢缩在城里的贼人,怕他做甚!」
再观其余诸将,虽没有直言,但隐隐多有同意康承业的意思。
但李晔固执己见:「先破了箭楼再说。」
拿下凤翔城,彻底歼灭凤翔逆贼,固然十分重要,可要拿成千上万的朝廷将卒性命去换,他始终下不了这个狠心。
而且,他调教出这批禁军,为了培养他们的忠心,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人死了可以再招,但忠心却未必总能培养起来。
午后。
所有抛石机重新调整位置,开始对准各处马面和箭楼发炮。
炮声隆隆,凤翔城地震山摇了整整一下午。
然而,结果却如康承业所料,器械相斗,朝廷并未占得分毫便宜。
据望楼来报,城头上树起了大量木桩,再穿上麻绳,织成了一张张网。如此,便是有巨石能准确落在城头上,也被这一张张网卸去了力道,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想不到,宋贼竟如此狡猾!」
李晔闻讯痛骂。
也算是替自己适当开脱一下……
再轰下去也没了意思,李晔早早下令收回抛石机。
入夜。
营地里一片死寂。
今日战事不顺,上方天子与将军们正憋着火,所有军卒们也识得趣,早早钻进各自的营房内,省得触了霉头。
中军帐内更是气氛阴沉。
连一向积极献言、充当谋主的康承业也一言不发。
他白天时候便已分析过形势,可天子并不采纳,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其余人更不愿多言,各自咀嚼着战事不利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