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画递上青色教主服,晋无咎穿上后,见双肩各被绣上一个吊环,知她留意到昨日初见,“复归龙螭”吊于扣环之中,出浴更衣后变作缚于腰间,道:“瑾画姑娘有心了。”
将“龙”、“螭”二索分别围绕数圈后穿环而过。
瑾画见他两条索刃随步伐移动前后摇摆,整个人更增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笑吟吟道:“教主,清洗物事已在外间给您放好,待洗漱完毕,我们陪您去用早膳。”
餐后,晋无咎吩咐廉德明交代下去,由十大护法和西殿十二洞主暂代日常教务,严令六界界主约束教众,夏语冰疗伤期间,自己无暇它顾,凡盘龙教众切不可出谷生事,免与外界武林多起摩擦。
待廉德明领命而去,晋无咎回到房中打坐,两个时辰内无人搅扰,运功后伸个懒腰,筋骨一阵舒适,肩腰酸疼仍在,深吸几气,略感体虚力乏,的确前一日过于操劳,一宿之眠难以尽补。
正午“王母殿”又是珍馐美味,卓凌寒却未下楼,班陆离与晋无咎吃到一半,一个女子匆匆赶来,认得正是“梧桐居”中的丫鬟,晋无咎知道夏语冰寒气发作,扔下碗筷便走。
“梧桐居”仅内外两间,晋无咎拨帘而入,立觉火盆将室内烘得暖如阳春,卧床两边窗户紧闭,夏语冰面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卓凌寒虽在身后输入内力,无奈杯水车薪。
另一个丫鬟身形瑟缩,依从吩咐未有下跪,却能看出吓得不轻,姚松柏站于一旁摇头叹息,晋无咎见左右两个火盆间两张蒲团,道:“小哥哥,先将小姐姐扶到蒲团上。”
盘龙“无极”一经启动,屋内立转严寒,四女跟至内间,耳畔呼啸风声,眼前滴水成冰,班陆离轻声道:“姚大夫和姑娘们身子单薄,先去外边等候罢。”
姚松柏与两名丫鬟依言走出,琴棋书画四婢却齐齐摇头,见晋无咎双掌前推五指紧并,全身内力源源外流,扬襟散发置身于霜凝雾冻之中,班陆离与卓凌寒内功深厚,运力相抗尽可抵受得住,四女修为粗浅,冷得耸肩收背,晋无咎却额间冒汗,头顶白烟缭绕。
再过片刻,晋无咎眉头仍不见舒展,“复归龙螭”却显出湛蓝光点,脱环而出,“龙”、“螭”二索如自生手足,分别探入身旁两个火盆,旁观六人不明所以,见蓝点渐渐泛红,突又返蓝,再徐徐变红后眨眼变蓝。
如此循环往复恰好十次,夏语冰俏脸终于恢复一丝红润,闭合眼睑出现丝微抖动,轻启薄唇中轻吐道道热气,在刺骨室内一消而散,“复归龙螭”线点光芒猛然加剧,两度红蓝后随清脆一声“噼啪”恢复黯淡。
夏语冰这才睁开眼来,晋无咎身子却朝右侧倾斜,右掌一撑,竟而撑之不住,扑通摔倒。
四女齐声道:“教主!”上前想要扶他手臂,惊觉触手如雪窖冰天,下意识脱手后又赶紧抓住,又道:“教主,您要不要紧?”
卓凌寒见他筋疲力尽,比前一日“振音界”中更要虚弱,道:“无咎!”
姚松柏闻声而入,道:“教主,我替你把一把脉。”
晋无咎挤出一丝笑容,摆一摆手,道:“姚前辈不必担心,我没事,你先看小姐姐怎样,今日怪我疏忽,明日可不会如这般费劲,我先去热水中浸泡回温,晚些再和你们详说。”
轻轻挣脱四女后勉力自行起身,道:“你们带我前去‘戏水塘’,我不认得路。”
四女见他两颊发紫,唇舌僵硬,已然口齿不清,不敢多言,道:“是。”
夏语冰见“复归龙螭”瘫软在地,盆内银霜碳远未燃尽,火光却已尽灭,非但如此,上边覆盖厚厚一层晶石,道:“凌寒哥哥,你忍心教无咎每日无谓损耗么?夏家已然亏欠晋家这许多,你再不制止,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太极公?”
卓凌寒泪如泉涌,一个字说不出口,见二人端来新的火盆,赶紧将夏语冰扶到床上。
班陆离道:“乖儿媳,你无论如何要撑到护法把姚千龄带回来,否则以无咎性子,没尽全力便眼睁睁看你死去,他这一生都要责怪自己。”
卓凌寒正不知如何劝慰,听班陆离说来,连连点头,只盼夏语冰能打消赴死之念。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是,班师父。”
班陆离道:“你也不必为难凌寒,无咎的武功你在高处看得清楚,他要坚持救你,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阻止得了?”
晋无咎洗浴良久,终于不再哆嗦,走出“戏水塘”,恰见一人上前,行礼道:“教主,人界任少界主携夫人上‘青龙殿’,现下正在北门求见教主。”
四女始终候于“戏水塘”门口长廊,听闻此言相顾迟疑,瑗琴道:“‘青龙殿’素来不接见中峰下峰弟子,昨日教主下令召见妖界姚松柏,那是事出有因,人界少界主夫妇忽然到访,并且还是魔界放行,教主,莫少界主对您误解甚深,此事不可不防。”
晋无咎道:“瑗琴姑娘多虑了,任大哥和纤纤是我的好朋友,纤纤更是小姐姐的堂妹,她们的父亲,便是仙界那对孪生界主,至于你说的魔界放行,玄炎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知道纤纤关心堂姐,又怎会横加阻拦?”
转向报讯之人,道:“将他们直接带上二层‘梧桐居’,我在小哥哥小姐姐处恭候大驾。”
那人道一声是,转身而去。
回入“梧桐居”中,班陆离第一时间将“复归龙螭”递上,晋无咎双手接过。
夏语冰尚未睡下,卓凌寒坐在床头喂她喝着甚么,晋无咎见她气色还好,微觉心安,道:“姚前辈,小姐姐今日没事了罢?”
姚松柏道:“卓夫人通透豁达,我便直言了。”
夏语冰道:“姚前辈请讲。”
姚松柏道:“卓夫人得到教主的内力,又可多维持十二个时辰,可是教主,今日你比昨日力弱几分,明日又该如何?”
班陆离道:“是啊无咎,我看你刚才差点没能坚持下来,你却说是疏忽,明日你又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晋无咎道:“我初通‘无极’,可将气流寒暑分隔,‘梧桐居’虽然温暖,却过于狭小,我适才运功过半,临近尾声时忽然发现再无热力可用,又不能出声提醒,万幸这内间还有两个火盆。”
卓凌寒两眼放光,道:“如此说来,是否明日我们换在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身旁再多生些火盆,你便可轻松一些?”
晋无咎道:“这正是我想说的,我情急之下自然催动真气,引‘复归龙螭’进入火盆,将火烧之热导入体内,流经十四经脉,转成阳力为小姐姐所用。”
转向姚松柏道:“姚前辈,如若此法当真可行,小姐姐也算得救,不是么?”
姚松柏见卓凌寒晋无咎同时瞧向自己,目光中满是殷切,只盼自己能点一点头,反倒是夏语冰一脸释然,轻叹一气,道:
“属下昨日依教主之命上‘青龙殿’,从妖界带了七日所需骨皮、葳蕤、山药、石斛、细辛、甘草、附子、桂心、茯苓、山茱萸、钟乳粉,于驱除卓夫人体内阴寒微有疗效,更托妖界弟子宰杀公羊,取其肾以加强药效,倘若七日之内,二位护法确能带回少界主,则教主所言,的确不失为权宜之计。”
晋无咎听他话中有话,道:“那七日后呢?”
姚松柏道:
“寒气一旦进入五脏六腑,则无可化解无可根除,教主固然是以上层内力压制住这股寒气,却也使得它成为卓夫人的一部分,十二时辰后由阳转阴,便等同于抱薪救火,如此日复一日,七日之内,寻常屋子已难够用,十五日内,怕要在‘振音界’生满火堆才行,三十日内……”
晋无咎见他欲言又止,道:“三十日内怎样?”
姚松柏道:“倘若连少界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三十日内,纵是烧了整座盘龙峡谷,也难救回卓夫人一命。”
正说到此,任寰与纤纤由家仆引入“梧桐居”内间,简单行礼过后,卓凌寒将床边空位让给纤纤,姐妹俩血脉相连,虽只初初相认,却四手紧紧握住,眼神言辞满是默契。
又一人在廊上求见,报称鬼界处理尸首完成,经由人魔二界弟子层层上传,询问晋无咎是入鬼界替晋太极盖棺,还是由弟子将棺车推来,晋无咎道:“‘青龙殿’地处六百丈高峰,加之天降大雪山路湿滑,哪有要鬼界弟子上来的道理?自是我下山一趟。”
待那人告退,晋无咎道:“我想去‘青龙殿’北门,劳烦四位姑娘带路。”
瑾画道:“教主,要不要知会二位帮主一声?”
晋无咎摇头道:“小姐姐对爷爷之死满是愧疚,我这一说,小姐姐多半要随我下山,她的身子哪还经得住折腾?爷爷走时满脸微笑,可说没有遗憾,他泉下有知,定能明白小姐姐的心意,那便够了。”
瑾画并不知晓其间关联,接不上话,只道:“是。”
“青龙殿”北门距离“王母殿”不远,晋无咎心事重重,无暇分神去记脚下地形,走得半晌似有二人齐道“见过教主”,他也未曾留意,只漫不经心嗯得一声,直至眼前转亮身周转寒,这才察觉已不知不觉来到照壁以外。
这一日又再白雪纷飞,远远眺去,眼中尽是峰高云绕,雾重絮繁,回首又见“青龙殿”通体青光,雕阑玉砌,丹楹刻桷,半空中凸起一块,顶部为之遮挡,晋无咎想起一事,指向凸处,道:“那里可是‘寿山不系’?”
瑗琴道:“正是,‘青龙殿’顶部乃是龙头,面朝东方,南北‘岫岩有崖’、‘寿山不系’恰如一对龙翼,‘翼殿’之名由此而来,只不过要从东西两侧看去方是如此,站在这里则瞧不出甚么。”
晋无咎微微点头,见低处龙凤门上一张牌匾,上行四个大字“青龙宝殿”,下行一个小字“北”,回到眼前近处,照壁由彩色琉璃砖砌成,上有蟠龙九条,背负风景如画的山石、云气、海水,有的拨风弄雨,有的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各具姿态。
此外正脊、垂脊、筒瓦处更有小龙不计其数,大小龙形与山明水秀融为一体相映成趣,既富丽堂皇,又和谐流畅,其壁面之豪华,构图之巧妙,工艺之精湛,实令叹为观止。
晋无咎道:“外边寒冷,四位姑娘请回罢。”
瑾画奇道:“教主初来乍到,我们理当陪同。”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有‘鸿鹄之翼’,来回飞行,你们虽是一番好意,却不免给我添乱。”
四女各自对望一眼,瑗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青龙殿’静候教主归来。”
说着递上一物,却是青龙面具,道:“教主不妨戴上这青龙面具,或可省去一些麻烦,教中弟子众多,未必人人认得出您,却人人认得出它。”
晋无咎道:“不必了,我只想去看看爷爷,还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瑗琴收回面具,又道:“盘龙峡谷六道谷口,每一道皆有炸药掩埋,请教主切勿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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