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陛下召张海进宫,二人长谈了一番,经张海举荐,昭武帝下旨,令从五品指挥佥事武略将军许广明任新任并州刺史,即日启程前往并州,妻女留京。
“殿下,新任并州刺史是许广明。”小厮垂首而立,语气平静。
“许广明?连升三级,真是便宜他了。”那人手里捏了一本书,轻叹了一声。
“宫里传来的消息,是张海举荐的,”小厮问道,“这个张海……”
“这个张海自然是要好好活着,而且,还要毫发无伤,”看了一眼小厮,那人起身离去,“许广明也要留着,不要自作聪明。”
“是。”
“侯爷,许侍卫想告假一日。”双柏战战兢兢地进门禀告。
自从那日从淮安伯府回来之后,许愿便再没主动找过方知有,虽说也跟平日里一样同大家相处,但双柏总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侯爷和许侍卫之间发生了什么。
方知有正在下棋,棋盘上黑子白子交错,黑子已现颓势,他收起手中的黑子,淡淡道:“让她自己来说。”
“是。”双柏一溜烟儿跑了。
“许侍卫,许侍卫,”他跑到院子里那棵树下,抬头望去,“侯爷说让你自己去告假。”
许愿收起一晃一晃的腿,她也没想到爹爹能一下子升官三级,成了正四品的并州刺史广威将军,虽然自己没办法离京,但是她也想去送他一程。
算了,许愿纵身跃下树来,去就去。
“属下参见侯爷。”许愿抱拳行礼。
方知有手中已经换成白子,白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迟迟不落下,他看了一眼许愿,后者埋着头,好像什么话也没说过一样。
“许侍卫有何事?”他落下白子,这一步不算精妙,让之前还显出颓势的黑子又有了一线生机。
“属下想告假一日。”许愿恭敬答道。
方知有看着她,语气平静:“缘由是什么?”
他明明知道!许愿不抬头都知道,方知有此刻正看着自己,她不想抬头,也不想回答。
“没有缘由吗?”方知有收回目光,转回头看向棋盘,“那便下去吧,你我都知道,皇命难为。”
“……是。”许愿退了出去。
黑白两色的棋子几乎快要摆满了整个棋盘,十九道横,十九道纵,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这便是命吗?方知有看着棋盘,有些怔愣。
许广明在城外柳亭中同许夫人叙话。
许夫人拿着手帕在眼角按了按:“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夫君了。”
许广明拍了拍许夫人,安抚道:“每年都会回京述职,只三年过去,你我便能团聚了,阿瑛,不要怕。”
大晋朝吏部三年一考核,表现优良者,可升官调任,初历三年考核者,可将妻儿接去任职地。
“我怎会怕?只是,夫君真的不带两个人前去伺候吗?”许夫人问道。
许广明顿觉背后汗毛竖立,连忙摆手道:“我过惯了粗俗日子,不必再有人伺候了,几个小厮伺候得就很好,不必再添人了。”
“既如此,夫君便要记清楚了,是夫君自己不要的,阿瑛不想夫君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什么妹妹。”许夫人温柔地握住了许广明的手。
“夫人这是说什么?自然是不会有这些事的,夫人且安心,为夫此生最爱只夫人一人,若有违誓之处,必战时力竭而死!”许广明左手指天,真情表白。
“呸呸呸!许广明你说什么呢!”许夫人使劲拍了许广明几下,低声道,“我不管此次陛下派你去做何事,你只要记得,你要活着回来见我,还有蓁蓁。”
“为夫,定不辱命!”许广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好了,你去吧。”许夫人退后几步。
许广明向城门口望去,那里人来人往,但是却没有许愿的身影,他叹了口气。
许夫人看到了他的动作,也叹了一口气:“蓁蓁心中也定记挂着你。”
许广明点点头,转身离去。
“许将军留步,”方知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带着几不可闻的细喘,“看来方某到的时间还不算太晚。”
许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许广明,脸上扬起微笑。
“侯爷!”许广明看到方知有,甚是开心,甚至还开起了玩笑,“想不到能得侯爷相送,下官也算无憾了!哈哈哈哈哈哈!”
“许将军莫要打趣我了,今日方某前来也是为了见见将军风姿,”方知有温润似玉,语气和善,“将军智勇双全,方某在此就拿这杯酒祝将军一路平安,步步高升好了。”
“借侯爷吉言了。”许广明拿起双桐手里的酒壶,一饮而尽,“侯爷大善,若有余力,不知可否答应下官一个不情之请。”
方知有看了一眼许愿,她的眼睛正看着许广明,一错不错。
“将军请说。”
“下官此去,独留妻女在京,侯爷可否帮下官照顾一二,下官感激不尽!”许广明并没有看许愿,而是一直目视方知有,语气郑重。
“我……”许愿正想说话,却被许广明的眼神止住了。
“说来惭愧,小女自幼顽劣,身子骨一向强健,今次却生了一场大病,如今仍在卧床休息,今日亦不能相送,”许广明脸不红气不喘,除了看了一眼许夫人外,脸上再没有别的表情,“下官夫人脾气温和,大约管不住她,若可以的话,侯爷替下官送两本兵书去府上,让她多读读书吧。”
“自然可以,将军不必担心。”方知有点点头。
一旁的许夫人瞥了一眼许广明,嘴角微微扬起,也附和道:“有劳侯爷了。”
许愿看着三人说话,有说有笑,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气死了!许愿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看在他今天带自己出门的份上,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这些了!
五月,朝中大事频发,先是北宁侯嫡女与淮安伯世子成婚,又是许广明官升三级,一跃成了并州刺史。眼瞧着到了最后几日了,刑部竟然上报,说是查到了刺杀永安侯的凶手似乎与淮安伯世子华成谖有关。
虽然说是有关,但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凶手应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如今说是嫌犯,怕也是为了顾全北宁侯的面子。
坊间也都议论纷纷。
淮安伯府更是乱做了一团,一身妇人打扮的郭素素愣坐在了梳妆台前。
“怎么会?”凶手明明是她,“怎么会是元诚哥哥?”
“我不信!”她大声叫道,“莽枝!莽枝!”
莽枝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来禀告了郭素素,此刻被郭素素用力拉了一个踉跄,她跪在地上哀泣:“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
“证据明明已经销毁完了!怎么可能有证据指向元诚哥哥?刑部那帮贱人!”郭素素握紧了手里的玉梳,梳齿在她白皙柔嫩的手上按出了一个个小坑。
莽枝惊惧之下,又叫起了郭素素没出嫁前的称呼:“小姐!”
“元诚哥哥呢?我要见元诚哥哥!”郭素素几乎快被气疯了,她慌不择路地想跑出门去。
“小姐,你冷静一点啊!”莽枝抱住郭素素的脚,哀求道,“世子爷如今已被收押进刑部大牢了!”
“对,我要冷静,我要冷静,”郭素素又停住了脚步,“母亲那边可知道了?”
“大约,大约也知道了。”
“君山呢?又跑到哪里去了?”郭素素穿好衣服,“我们去见母亲。”
“侯爷,淮安伯世子已被下入刑部大狱,如今就等大理寺那边宣判了。”双桐站在书房中禀告。
方知有正在习字,许愿同最初之时一样,笔直挺括地站在书房的屏风处,他看了一眼许愿的身影,嗯了一声。
“继续,淮安伯府,北宁侯府,兵部,都继续看着,”方知有语气沉静,下笔稳健,“还有豆腐摊。”
“侯爷,那摊子据说老板娘生病了,已经快有月余没有摆摊了,周边几个摊子都说可能是不行了,还要再守吗?”双桐问。
“继续,等摊子没了再说。”方知有淡淡道。
“是。”双桐退了出去。
方知有看着宣纸上的大字,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他收起纸来,纸上墨迹未干,经他一折,墨迹一下子就晕染开来,那个命字,竟成了对称的了。
许愿虽不说话,却一直侧耳听着。
“许侍卫。”方知有突然开口。
许愿转身进去,躬身问道:“属下在。”
“我这里有几本兵书,你那去看,下月的今日,我会亲自考校。”
许愿茫然地抬头,方知有正看着她,目光沉静,很快便又收了回去。她忽然想起了上次石大人来时,也是这样,他看了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许愿心头泛苦,她沉声道:“是。”
她拿起书,又回到了屏风外站着。
“殿下为何要陷害淮安伯世子?”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站在屋子中央,冷声问道。
“哦?这淮安伯世子为何不可陷害?”坐于主位的男人兴致缺缺,毫不在意。
“他是我月氏达奚氏的人,殿下如此,有违契约吧!”斗篷人语气已带了几分怒意。
男人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大晋有个规矩,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昔日的月氏贵女,早已是淮安伯夫人了,算不得月氏贵女了。”
“那是你们大晋的规矩,不是我们的!你把世子救出来。”
男人笑出了声,他站起来,绕着斗篷人走了两圈,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啧啧称奇:“想不到你们月氏倒是情意深重啊!不过嘛,此事我还真无能为力,皇兄下旨拿的人,我哪儿能说放就放,毕竟,”他把头靠过去,“我还不是皇帝呢!”
“大人还是请回吧!小王就不远送了。”
“哼!济王殿下果真好手段!”黑衣斗篷人转身离去。
虞京的夜愈发深沉,明明已经是暮春了,夜晚却依旧漆黑,黑色来去之间,甜水巷一如既往地平静。
“去禀告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