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阎罗堂里,吃了大半锅肘子的辛夷贺琛寻青瑛三人肚子都要涨破了,斜靠着椅子上简直动也不想动。
旁边还躺着一只同样肚子圆圆的雪鼬。
这三人一鼬的姿态,看得苏纺是嘴角直抽。
见过一个有好东西就恨不得一下吃个够的辛夷,这厢又来两个,还是同门。
煞血老怪的十个徒弟不会都是这样的吧?
如果是,她倒是可以理解为啥拜师礼要那么高昂了。
这么个吃法吃上五年,地主家的存粮也不够吃啊!
不要够银子,难道叫人家又出力又出钱白干一场吗!
动也不想动的贺琛斜眼看了看窗外的天,仔细听了听楼下的动静。
“这么大半天功夫了,那老和尚吃了五只肘子,早该发作了才对啊!”
辛夷闻言便道:“就算发作了,善和堂离得近,说不定先去了善和堂呢!”
又过了许久,贺琛只觉得肚里吃进的肘子都消化了一大半了,楼下还是没有动静,不由坐不住了,“那药该不会没有用吧!”
怎地这么久了,都没人来求医呢!
不等人回答,贺琛便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看了过来,他脸皮一紧,顶着凉意看过去,见是苏纺,不由一个激灵。
哎呀,他怎么忘了,那可是苏姐姐亲自出手配制的呢,可比三师姐的功力深厚,怎么会没有用呢!
就算没有用那也得有用啊,毕竟吃人嘴短嘛!
嘴欠,嘴欠。
他忙讨好的嘿嘿一笑,“我是说,说不定那老和尚还没吃?或者是吃得晚,等发作了城门已经关了,没能贿赂住守卫,所以进不来?”
寻青瑛掩嘴偷笑了笑,还是帮着附和道:“这倒是有可能,城门关了他们进不来,一般寺院里都有几个会医术的和尚,他们自己人先治治,这般耽搁了些也是正常的。”
苏纺本就没指望今晚能有动静,只是见这三人要等,左右无事便跟着坐上一坐了,闻言只笑道:“若是那老和尚真有古怪,即便毒性发作也不敢明晃晃的下山来求医的。”
贺琛一想,是啊,若是那老和尚下山来求医,岂不是弄得满城都知道普行寺的一行大师是个喝酒吃肉六根不净的和尚了?那以后谁还敢去普行寺添香火?不万人唾骂就是好的了。
可是那老和尚若不下山……
贺琛顿时脸皮子一抖,“苏姐姐,若是那老和尚不来,不会死吧?”
他们只是想揭开这个老和尚的假面目给平葙姐姐看个清楚,可不是要害人性命呀!
苏纺白了他一眼,而后望向窗外的某处,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来。
“死是不会死的,不过,不管他拖几天,总会上门来的。”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她能治呀。
……
夜幕下的普行寺,松影叠叠,寒风阵阵。
竹清苑的禅房里,内间的窗户开了半扇,寒风争先恐后的往里钻着,扫得窗下半人高的花架上放着的刺天冬叶子摇曳生姿。
这边风和叶兀自嬉戏着,流连忘返,桌案后坐着的封泽正勾勒完画纸上的最后一笔颜色,搁好笔之后,小心的捧起画纸打量了又打量。
画上穿着一身素绒绣花袄和翡翠掐花洋绉裙的姑娘站在雪地里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头上那只墨玉梅花簪掐在发髻之间,犹如点睛之笔一般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映照得更为深邃幽黑,就像那天上的星河,璀璨而夺目。
半晌,封泽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心的放回了桌案上,用一方镇纸压住,打算明日便叫擅长此道的属下将之框表起来。
他起身走到曲足莲花头面盆架前拘了水净了手,取过布巾擦干手,才踱步往外间去。
矮几上装在瓷碗里啃过的肘子骨头和酒坛子还未收拾,封泽皱了皱眉,看了看门口,空忍这小子都要玩疯了,吃了这般久的核桃酥还不回来。
等他落了院门锁,叫他今晚去睡大通铺,看他怎么办。
封泽这般想着,亲自动手收拾净了矮几,这才盘腿坐下。
矮几上的小炉还有余火,小炉上坐着的巴掌大的紫砂壶里的清茶也还是温热的,封泽动手倒了一杯在配套的茶杯里,喝了一口。
一口茶滑进喉咙下了肚,封泽侧身从靠墙的矮书架随手取了就近的一卷书出来,正打算打开一阅,便觉得眼前突然一黑。
他勉强定住心神,用力甩了甩脑袋,觉得似乎清明了些,这才往书上看去。
“嗒”。
一滴血滴在了书卷之上,封泽微愣,抬手捂住自己热气翻涌的鼻子。
唔,他这是肘子吃多了上火了?
大冬天的竟流鼻血了。
身体一向健实的他连生病都很少,小小的流一次鼻血,他并未放在心上,用手帕擦干净血迹,又灌了一杯清茶。
他接着看起了书,过了片刻,鼻腔里却是有什么闸口被冲开了一般,一股一股的血猛地淌了出来。
封泽捂不住,忙仰头往上看。
那天窗之外的夜空,似乎有星星点点。
明日大约又是个艳阳天?还是不要叫空忍买肘子了吧。
他如是想着,而后重重的倒向了一边。
屋外房梁上新上任的黑影正百无聊赖的探头数着天上的星子,猛然听到屋中的声响,身形快速一闪,进了屋中。
看到仰躺在几前满目鲜血的主子,黑影脸色大变,他忙上前将人扛起来,冲出了房门,闯入了夜色之中。
北边的僧舍前的一大片空地,一群和尚正沐浴在夜色下打着一套拳。
领头的魏星只觉有一光影快速的掠过了眼前,进了左边的一间僧舍里,他眼神一变,忙跟了进去。
这间僧舍里,一个白胡子老和尚正在安静的抄写签文,冷不丁闯进来一人,老和尚抬眼一看,顿时直起了身,“主子这是怎么了?”
黑影将肩上扛着的封泽小心的放在了床上,“主子突然昏倒了,还流了鼻血,老解,你快瞧瞧。”
随后跟进来的魏星闻言大惊,“好端端的主子怎么会昏倒?”
被唤作老解的老和尚忙上前来捉了脉,一探之下,惑道:“一息五六至,浮而无力,肝火旺盛,这是病邪入体。”
说着又摸了摸封泽的额。
放了脉,老解望向黑影,“好端端的,主子怎么会发起热来?”
要知道这数年以来,主子就从未曾生过病,身体好着呢。
黑影摇头,表示他也不晓得。
老解一甩手,唉了一声,也没指望他,忙开了药方,叫他下山去抓药回来。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也就他那身功夫能无声无息的越过城墙进城去了。
黑影二话没说,接了药方就去了。
他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带着药赶了回来。
魏星亲自去熬了药,给封泽喂下。
三人守在床边,片刻也不敢离开,就怕后半夜烧的厉害了。
那碗药喝下不过半晌,床上躺着的封泽突然咳了起来,咳出了许多血,同时,那止住血的鼻子又流出鼻血来了。
三人面色大变。
“老解,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发热感染了风寒?可怎么会又是流鼻血又是吐血的啊?”魏星不由急道。
老解也极为不解,忍不住又捉了脉,这厢却神色凝重起来。
“这脉象……”
见他话只说开头,便没了声,魏星催道:“脉象怎么了?主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这脉象同先前大为不同,瞧着像是……中了毒。”
“中毒?!”黑影惊出声,“怎么会中毒?先才可没有旁人进过竹清苑啊!”
不等老解说出个所以然,魏星已然瞪向了黑影,“你仔细想想,今日到底有没有异常?”
黑影细想了想,摇头,“没有啊,我接了影二的位子,便看见主子在吃肘子,吃完了肘子,就接着去画画了,然后出来不久就晕倒了,至于影二在之前的,要是有何异常,影二不至于没察觉啊!”
“若方青投了毒,主子不可能察觉不到。”魏星双眼一瞪,“莫不是那肘子有问题?”
“可是主子吃了肘子还去画了一个时辰的画呢,什么毒过这么久才发作?”
“几天几年才发作的毒多了去了,一个时辰算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保护主子的,连主子何时中了毒都不知道!”
“可我在的时候没发现有何异常啊!”
两人争相不下,老解当即制止,而后出去叫了个和尚,让他去藏经阁将空忍给带过来。
过了须臾,迷茫的空忍走了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封泽,却是大惊,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一把扑过去,“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大师兄,师父怎么了?”
魏星拉起他,问道:“你那肘子在哪买的?”
肘子?
空忍有一瞬的怔愣,师父说过肘子的事不能告诉大师兄他们的,可他还没说,大师兄怎么知道的?
这般想着,空忍不由抬眸看了看那个穿的一身黑,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的人,一时没说话。
魏星不由急了,“师父中了毒,就是吃了肘子!你还不快说清楚肘子从那买的!”
空忍听得面色一白,脱口而出道:“肘子怎么会有毒,我也吃过的!”
说罢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看着魏星,眼睛不住眨着。
却不知魏星哪里有闲心来管他是不是偷吃荤腥了,左右他们本就都是假和尚,将来可是要还俗的,这小空忍,难道主子走时还能不带着?
魏星毫不在意,只接着又问了句,“那肘子在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