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情的雨夜里,出了河西不远的十里客栈,因为大雨,不得不停留在此的人很多。
方青自也是其中一员,他此刻正坐在大堂里,喝着二两烧刀酒,面前是一盘切得很大块的熟牛肉。
大堂门用厚重的棉布帘子阻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堂中坐了满满当当的人,皆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以解寒意。
这时,那道帘子突然被撩起,好些人都不由望了过去,看吧,又是一个被大雨揽过来的过客,却也是只是看看便罢了,并不好奇。
方青正想着事情,根本也不注意什么人进来了什么人又出去了。
直到余光瞥见站到了身前的身影,他才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登时就是一惊。
“娘?!”
喜乐自顾自的在条凳上坐下,并不理会方青的诸多震惊。
她抬手拿了方青面前的酒壶,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温热的酒滑下去,暖和了发冷的胃。
“娘,你怎么跟来了?”方青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慨。
他娘可真是锲而不舍,这般大的雨都能义无反顾的追上来,真有这般担心不下那个乳子?
“我有要事要做,可不会去找你家公子,娘巴巴的跟上来又有何用?”他不由又冷笑。
喜乐没有说话,只招了小二来,又点了几样小菜。
直到菜上来,她填饱了肚子,才缓缓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娘不放心你。”
不放心他?真的吗?可能吗?
方青抿紧了双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尽管他心里明白,娘紧追不舍,只为了得知那个讨厌的公子的下落罢了。
方青要帮着九公子尽快寻到那名带有异血的女子的计划,因为喜乐跟了上来,而不得不耽搁了。
这场大雨连下了两天,他们在这十里客栈也停留了两天。
第三天之后,雨过天晴,客栈里的所有客人都第一时间离开,继续赶路去了。
方青看着一步不离的喜乐,无奈道:“娘,我先送你回河西。”
“除非你告诉我公子的下落,否则,我是不会离了你身边半步的。”喜乐摇头,态度坚决。
不知道为什么,方青总觉得自家娘亲想找到公子的决心好像又强烈了些。
可他是绝不会如实相告的,又不能将自己娘亲打晕留在这里自己跑掉,无法,方青只能带上了喜乐,继续往前路进发。
依着线索,他只知那个拥有异血的女子生得格外的漂亮,以及那女子大概的年岁,所以多年来,一直寻得也是长得漂亮的姑娘。
可像苏阎罗那般年约二十上下还未成亲的漂亮姑娘到底是太少,近年来,为了找寻此女子,他可是费了好些功夫。
毕竟,要抓了已婚妇人验血,可比抓未婚的姑娘要难得多。
现下又带上了自家娘亲,方青只能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要是能打消娘亲的念头,送她回了江阴去就好了。
……
又是一场大雨,本不适宜出门,但苏纺答应了秀掌柜今日要上张家去给张家公子看诊,不能食言。
赶车的贺琛外边不得不罩了蓑衣遮挡住了里面昨日刚买的新衣,颇有些郁闷的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听着车厢里的辛夷指路往张家去。
张家也是世代商户,虽然生意比不上刘家,但在河西商场上也是数得着的翘首。
且二十几年来都靠秀掌柜一介女流之辈掌舵。
商户大户大多都在城北落居,张家亦然,且正好同刘家比邻,同在弄云巷里。
马车要去张家,先要路过刘家。
路过刘家大门口时,竟发现刘家大门上都挂上了白灯笼。
这是有人去了。
刘家正经的主子只有刘员外和刘少爷,总不能是刘员外没了吧?
那么,便只能是那个得了花柳病一直拖着没人肯治的刘少爷了。
想来也是,拖了这么久,也该没了。
一般有人去了,得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吊唁才是,可刘宅大门紧闭,竟是一番门可罗雀的景象。
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刘家倒霉惨事,辛夷眼珠子转了又转,而后咧嘴笑道:“那佟夫人动作还挺快,刘员外遭受诸多打击,又痛失了唯一的儿子,连儿子死了都没一个人赶来吊唁,可见人品,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了。”
树倒猢狲散,也没什么好唏嘘的,世人皆是如此。
苏纺放下帘子,到底跟着无良的笑了笑,“活该。”
辛夷深以为然,可不就是活该吗?
难道不晓得她家姑娘有多护短?竟还敢抓了平葙去威胁她家姑娘。
“姑娘,要是哪日我也被谁绑了去来来胁迫姑娘,你是否也会如此一怒冲冠为红颜?”辛夷腆着脸好奇的问道。
“胡说,这句话能这么用的吗?”苏纺闻言翻了个白眼,再上下打量了辛夷一番,颇不厚道的笑了,“就你这五大三粗的横样,谁敢不长眼绑了你?”
辛夷瞪眼,“最看不惯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瞧不起别人长得不好看了。”
她不就是随了她长得有些格外豪放的爹,长得颇英气了些?皮肤稍微比姑娘和平葙黑了些,怎么了怎么了?
苏纺点头,“嗯,还有知道自己生得不好看的觉悟,也该安心,没人会绑你才是。”
辛夷鼓起了腮帮子,“姑娘就不能答一句会吗?”
“哦,那会吧。”苏纺答得敷衍。
小丫头见罢,咬牙切齿的将头扭向一边面对车厢壁去了。
苏纺抿嘴笑了笑,未再多言。
会不会的,还用说明吗?
马车到了张家门口,今日没去毓秀阁特意在家候着的秀掌柜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跟着守在门口焦急的等着的还有张员外夫妇俩。
无怪乎他们这般紧张和焦心,毕竟,那同样得了花柳病的刘少爷昨夜已经去了,刘员外那哀嚎声,隔着一道厚厚的院墙都能听到。
那刘员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他们可不想体会。
“苏姑娘,您来了,可用过朝食不曾?”秀掌柜带着撑伞的婆子下了台阶迎上来,让另一个婆子将伞撑在车门处,等着苏纺下车来。
“已经用过了。”
辛夷掀了帘子,苏纺先一步下了车。
下了马车,自有张家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府里去。
一路到了张少爷的院子里,及至正中的穿堂,便能闻到从厢房里飘出来的那浓重的恶臭味,即便有雨水冲刷着一旁盆景的湿气清香,混着泥巴的味道,也掩盖不了。
“苏阎罗,你可一定要治好我儿子啊,不管多少诊金,我都付得!”张太太泪眼朦胧,手中揪着帕子冲苏纺说道。
苏纺在厢房门口立定,并没有立刻就进厢房去,她只闻着这股恶臭味,心里就有了判定了。
她这一驻足,弄得秀掌柜和张员外夫妇都提起了心,生怕她转身就走,不治了。
“苏姑娘,可是有何为难之处?”秀掌柜不由出了声,目光紧紧的的盯着苏纺,她心下明白,里边是个男子,又得的是这种病,叫苏纺一个未嫁的姑娘来治,委实有些胡闹。
虽然说外边都传苏阎罗带了男人回阎罗堂,是在私相授受,说得很是不堪,好像如此,叫苏纺治一个男子就不觉得有何不妥了。
不过,那总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像他们这种有求于人家的,哪里敢这么觉得呢。
她也觉得有些不好,说罢又不由接了一句,“不如,苏姑娘将诊治之法交给我们府中的大夫,让他进去依法诊治?如此,苏姑娘你就不用进去了。”
可这样的话,这法子可就教会别的大夫了,苏姑娘当真愿意?
秀掌柜不由心中忐忑,不知苏姑娘这般站着到底想怎么做。
现如今,救或不救,就在她一念之间了。
须臾间,苏纺叹道:“怎么不早些医治呢?如果我今日不来,张公子活不过今晚。”
此话一出,秀掌柜三人登时大惊,那张太太更是双腿一软,差点撅了过去。
秀掌柜听清了这个如果,不由急声道:“还请苏姑娘快些相救啊!”
早些时候是风儿觉得丢脸不肯让大夫瞧,可拖到后面,却是他们怕闹得整个河西都知道所以才一拖再拖,犹豫至此,竟是差点就害死了风儿!
秀掌柜不由庆幸昨日苏姑娘正好要给丫鬟做新衣裳,她才能去了阎罗堂,没犹豫的提出了这件事情,也幸好苏姑娘没有拒绝一口就答应了。
思及此,秀掌柜看向苏纺的眼神变得感激起来。
苏纺微颔首,抬步往前去,刚及至门口,那门都推开一半了,她猛然停下,转身,看向眼巴巴的三人,开口,“五万两。”
五万两救下他们张家的独根儿,值!
秀掌柜几乎不作他想,当即就扬声应了,“好!五万两就五万两,还请苏姑娘快快医治我侄儿,诊金我这就准备,定一文不少!”
就喜欢跟这般爽快的人打交道,苏纺满意的点点头,没再回头的走进了厢房。
辛夷和贺琛立马就跟了进去,然后撵出了贴身伺候的两个小厮,关上了房门。
秀掌柜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得不提着心对着那道房门望眼欲穿。
厢房里的恶臭味更浓烈,即便开了窗来,也散不去这股味道。
那架床被厚厚的床幔遮挡住,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苏纺给辛夷打了眼色,辛夷会意,两步上前去,手伸向了那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