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梦短夜长07

遇袭的都是王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前任内阁国防大臣原本是软禁之身,于首都星早晨被发现中毒身亡;

为了应对艾兰因失联的事态,原本驻守旧省的边境伯赶回首都星,却在离开空港后不久遭遇无人机袭击,重伤抢救中;

伯爵易耘和她的伴侣在私家庄园遇袭,易耘事前临时在前往庄园的中途换车,与她的伴侣一起遇刺的是替身。

安戈涅揉了揉太阳穴,不再看视窗填满的一整面投影墙,从不断涌入的新情报海潮中暂时抽身。她讶然转向房门边,红发青年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的脸紧紧绷起,一只眼睛浏览着墙上的消息,另一边的义眼自顾自快速移动着,玻璃瞳孔后有一行行的字符闪现又消失。

“哥利亚?”

过了数秒,他冰蓝色的左眼珠才转向她:“嗯。”

他这心不在焉的态度不同寻常。安戈涅感觉得到,那个偶然她才能窥见一角的神秘杀手身份眼下盖过了太空盗的作风。

“怎么了,表情那么严肃?”

他好像没听进她的问题,反而询问:“现场的照片,还有吗?”

“你恐怕得向提温要。”

哥利亚点点头便出去了,没和往常一样嫌和提温打交道麻烦。

安戈涅心中生疑,索性跟上去。哥利亚回头,冷肃的表情一瞬间软化。他拍了拍她的发顶:“有结论了我会和你说,你就不用来凑热闹了。”

她也顾不上抗议他摸她头了:“什么结论?”

他却不肯回答更多,自顾自进了电梯,只扫了一眼地选定目的楼层,似乎对这栋大厦的大致构造已了然于胸。

安戈涅迈出一步,险些追着冲进轿厢。

哥利亚愕然瞪大双眼。

她硬生生收步,看着电梯门在面前合拢,深吸一口气。

哥利亚的反常表现让她无端放不下心。他在她身边时存在感强烈,霸道地挤进她的日常,变成了她不知不觉习惯的一部分。

而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哥利亚其实是这两个多月来建立起的新生活中最不稳固的一角。他愿意充当她的护卫纯粹只是因为他那份身为alpha对mega的喜欢。

她能用这份吸引力驯服太空盗哥利亚,让他对她一再退让,但那个潜藏在影子里的杀手呢?

他对她的过去不感兴趣,正如她并没有主动探究过他的往昔。结果就是他们对彼此了解得太少,对话也总是止步于琐碎的拉锯和调笑。

在这个关头,安戈涅无法确定下个暗杀名单上是否会有她的名字。她需要周全的保护,但如果哥利亚有离开的理由……

弹出的通讯请求终止她的忧思。

是此前拒绝与安戈涅直接对话的女伯爵易耘。

“阁下,我刚刚还在想是否要联络您呢。这实在太可怕了……您还好吗?”安戈涅知道自己关切的声调柔和甜腻得有些

虚假,但无所谓,对方既然一改此前的态度主动找来,不会在意这样的礼节性表演。

“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

安戈涅的印象里,易耘标志性的就是那富有丰富起伏的声调,带有强烈的攻击性。但现在她的音色喑哑,显然哭泣过。

上次确认事态时,易耘的伴侣还在急救设施中。

安戈涅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沉默片刻,才轻声说:“请节哀。”

“我本来让他也下车换替身上去,但他不愿意,坚持那样太假了,即便真的有什么也会让人起疑心。”易耘的气息声一下变得明显,不知道是哂然苦笑,还是在抑制呜咽。

手段老辣的政客对伴侣一往情深,爱人的死点燃复仇心,促成原本难以想象的政治决裂。

这是个很好的故事。

但安戈涅止不住地揣测,易耘这份懊悔是否也是事后虚构的。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对方,并且确信自己会有危险,为什么不坚持让对方跟着来?

至少在决断的那瞬间,易耘肯定认可了伴侣的逻辑:她的安全大于他的安危。为了保持替身足够的可信度,他更应该留下。

这种了悟并非高高在上的批判。安戈涅相信处于相同的位置,她大概也会那么做。

也正是这份急速的、透彻的理解,让她意识到,她确然在向她讨厌过的人靠拢。并不是掌权的人大都拥有相同的特质,而是权力会将拥有它的人塑造成相似的模样。

安戈涅思绪跑远和易耘失态都只是短暂的数秒,对方整理好情绪,清清嗓子:

“我必须为之前对您的态度道歉。事到如今,我就和您坦诚一回。我和艾兰因多年面和心不和,叛军突然拿我家开刀,他做了什么他清楚。”

易耘表现得仿佛对艾兰因遇刺的内情毫不知情。

这与安戈涅此前的揣测截然相反。但这次的暗杀对象除了前任国防大臣,其他两个都称不上艾兰因的坚实盟友。这更像个表态:所有在次王子这一脉麾下效力过的权贵,都可以成为需要清剿的叛臣。

恐惧是把双刃剑,可以逼人屈服,也可能促成意想不到的联盟。

“我考虑过支持新冒出来的那个小子,但他把事情做得太绝。叛军蛮横又贪婪,恨不得把我们的一切都夺走。但您不一样,我们可以相信您。”易耘听上去坦率直白,但这话巧妙地把她只是不得已才选择安戈涅的困境粉饰过去。

“我们?”

易耘笑了笑:“我不仅仅是代表自己来和您接触。您应该猜得到还有哪些人。”

安戈涅控制着呼吸的力度,不让这一瞬间流经她身体的紧张感泄露:“我需要做什么?”

“请您尽快返回首都星,我会找合适的契机让您公开露面。”

“为了稳定人心?”

“是,即便是普通市民如今也人心惶惶,已经有贪婪之辈囤积物资而后高价倒卖。”

返回首都星原本就是安戈涅打算做的。易耘开出的条

件于她更像是天赐的助力。但女爵不必知道这点。

鲜少有人了解她和路伽是旧识,更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路伽对她并无杀意。在大多数眼里,她完全可能成为下个行刺目标。

她可以用这份无法否认的风险换个好东西。

易耘并不惊讶于安戈涅的沉默,她反而听起来更胸有成竹了,似是因为公主的犹疑放下心来:艾兰因的学生也不过是个会害怕的年轻人。

“我们会尽一切可能保障您的安全,这一点叛军也差不多松口了。如果您也遇刺,事态会变得彻底不可控。”

顿了顿,她放柔了声调:而且想一想,如果一切顺利,您说不定能成为女王。您能想象自己坐在王座上吗??[(”

安戈涅无声地牵起唇角。她又假意沉吟片刻,没有表露出一丁点的急切,缓声说道:“登基的事……很重大,我也没怎么想过,之后再一起商议吧。

“我会回首都星,但有一个条件。”

哥利亚再次进门,一眼就看到仰倒在地的安戈涅。

他一步窜到她旁边。安戈涅原本正眼神失焦地盯着天花板发呆,阴影陡然笼罩,她定睛看向他。

四目相对,哥利亚急声的呼唤卡在唇间,最后化作一声突兀的:“啊。”

安戈涅疑惑地看他片刻,噗嗤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这不好笑,”红发青年板着脸,但这严肃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就绷不住,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故意吓我是不是?”

她乱拍他的手:“你想多了,你不知道我喜欢躺在地上想事情啊?”

哥利亚没接话。

他确实不知道。

安戈涅垂下眼睫,手肘支地坐起来:“所以,你的结论是?”

对方盘腿往地上一座:“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曾经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成员。”

“嗯,那个非常厉害的组织和路伽还有斐铎一脉有关?然后这几起暗杀可能都是他们干的?”

哥利亚已经张开的双唇卡在起头的唇形好几秒。他没辙地长出一口气:“都被你猜完了。”

“你给我提供的线索我都记得,要联系起来很自然,”她略微倾身观察他的表情,“但你还没说完。”

哥利亚应了一声,嗓音有些低沉。他下意识地摸上那把短刀的手柄,指腹顺着流畅的暗纹来回游走。

“我上次没有告诉你,那个组织本来已经解散了。领袖死了,下面的小鬼就都各跑各的了。我本来以为那就是结束了,但这次的手法……实在太像了。”

安戈涅并不惊讶。艾兰因让她读过一些分析犯罪组织构架和合法组织构架的著作。杀手组织常会模仿挪用其他政治经济实体的构架,尤其是等级分明的尊卑体系。

而哥利亚能从中脱身、继续在灰色行当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不是受所属组织默许,就是原本身处的团体本身已然瓦解。

她点了点头:“如果组织的成员还存活

了一部分,重新收编起来,按原有的方式培训新人。这很合理。”

哥利亚深呼吸好几下,烦躁地往额际捋了捋头发,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最后干脆直接坦白:“我是那个组织里最好用的那把刀。而幽灵鲨号……最初的幽灵鲨号会解体,是因为我杀了老大。”

安戈涅一脸空白地看着他,几乎是机械地追问:“然后呢?”

最艰难倾吐的部分已经说完,哥利亚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的手脚很干净,那时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个意外。但谁都说不准之后那么多年,会不会有人去翻旧账,发现事故有一些地方太凑巧了。”

“然后呢?”她又问一遍。

“我不太想再和那群人沾上关系,但只要在首都星,估计就总有一天会撞见老熟人。假如他们要招我回去,应付起来会很麻烦,”哥利亚环顾陶朱双蛇大厦中简洁而昂贵的陈设,那是一种过路人的眼神,“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回船上了,下面的那群家伙们有点欠管教。”

“你想走。”预感应验得太快,安戈涅甚至勾了勾唇角,将脸朝着蜷起的膝盖低下去。

暖烘烘的大拇指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冰蓝色的原生眼与黄色的义眼一左一右,同时将她放在视野正中央。

略显粗粝的指腹顺着她的下颚刮蹭了一下,而后松开又点在原位,一下一下,在她的身体里激起电流般的颤栗。

——是躯体对异性带有侵略意味的动作生理性的反应,但或许还有一点别的。这个小动作像在叩门。

敲响一扇她不曾对他打开、他也没认真闯过的门。

哥利亚就这么盯着她,慢吞吞地道:“没什么好处,只有更多的麻烦,就算这样还继续待在你身边给你当保镖。你得给我个理由。足够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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