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司后山算不上是野山,近几年来锦城人喜欢上了闲云野游那一套,得空就结伴上山打打猎,踩踩青什么的,早已没了无人气的荒凉感。
前年市政府在锦城巨贾田家的资助下,将山路重新好好修缮了一番,为了给上山游玩的人寻几处落脚地,还在山里隔几里就建了个凉亭,一共十二个,分别冠了诗情画意的名字。
行至半山腰,林廷数到了排在第二个的听月亭,快步走了过去,打算坐下歇会,大力顺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起来。
得,一大早溜人溜得蛮开心,把吃饭这茬给忘了。林廷拍了怕自己的脑子。
说起林廷对晏子毓的印象,按西洋的说法,是那种吃饭都要分13道菜序的那种儒雅绅士,按中式说法,就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温温吞吞,走起路来都几乎没有声音的那种,自然而然就给人一种安心的可信赖感。
这不,一抬头晏子毓就从远处轻飘飘地走过来了,不过今天他身边那个少年倒是没有跟来。
林廷站起身,跟他打招呼,“早上好,晏先生。”
“早上好,林探长等很久了吗?”
“刚到,刚到。”林廷摆摆手,“对了,晏先生别再林探长,林探长地叫我了,怪生疏的。叫我林廷就好。”
“行,那你以后也别叫我晏先生了,换成子毓吧。”晏子毓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几句热络后,便聊到了今天见面的目的。
“你对江禾昀的调查可有收获?”林廷问。
晏子毓淡淡出声,“江禾昀,出生地、年岁不详,早年生活在东瀛,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般,饶是我认识的人那么多,对于他过往的经历能打探到的也很少。为人神秘行踪不定,警惕性很强,身边跟随的人除了贴身的独耳男子,其他均不长留。”说出这话的时候,晏子毓转身看向了远处薄雾轻浮的山峦。
这些林廷也知道,但他还是静静地听着晏子毓讲着,没有打断。
“只知道从去年开始,他突然以布匹商的身份现身锦城,表面上一直做着来往锦城和欧洲,丝绸布匹生意。”
“表面上?”认真的林廷很快就抓住晏子毓的字眼。“你的意思是晏子毓往外的布匹生意有猫腻?”这倒是和他自己的推断不谋而合。
“对,表面上。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锦城的地下黑市。”晏子毓回头询问着林廷。
“当然。虽然锦城警署不能说完全掌控,探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办案过程中多少会牵扯到关于黑市里犯罪的杂线;我们为了更有效地破案、预防犯罪,亦有在里面安插卧底耳目,来提供所需情报。”
“那你应该知道眼下黑市里最红火的生意,是什么吧?”
“最红火……”林廷垂目仔细筛着脑子储存的信息,然后说道,“盗窃倒卖古玩吗?”
“不是。”晏子毓摇摇头否定。盗窃贵重物品再去卖给西洋人,确实是笔油水颇丰的交易,可实际上当下西洋人想要获取中国的奇珍异宝,已经是明面上大摇大摆出手暴力抢夺强取了,所以盗窃倒卖古玩,在黑市里不能算兴盛。
“嫖赌?”刚说出口,林廷就觉得不是,毕竟城里有那么多家合法赌场,高级春院,江禾昀何必去赚地下这些零碎钱。
晏子毓继续否认,1“你不防大胆去想。”
林廷再思索,忽然定住心头一炸,那就只剩下那一个了,“按不成你说的是卖......猪仔?”
晏子毓不再摇头,而是抿了抿嘴颔首附应。
“其实你应该不惊讶吧。”晏子毓一语中的。
林廷对黑市里的地下贩卖猪仔早有耳闻,他和张鸿甚至亲自去调查了几次,并不是无功而返,只是……这锦城官商相结的恶臭,而洋人除了拥有租界自理权,一个外国上等身份也处处得到荫蔽。所以无论林廷拿回来什么消息,都如同上次的汪允事件一样,无疾而终。
晏子毓看着脸色沉郁的林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生有别,如若往后有缘,他与林廷成为挚友不是不可能。
“你确定吗?”
“嗯,巧的是,江禾昀去到的每一个地方, 同个时间失踪案都会增多。”
面对林廷的疑问,晏子毓将从莱德那边了解的情况,又和林廷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某些细节。
“如若想求证,旧历每月末那几日亥时后,去码头看看。”
听完晏子毓的话,林廷闻言心中自是明白,这几日应该是江禾昀货船的发船日,不过选在大半夜的,月黑风高,确实古怪。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谢你,肯帮忙。”林廷朝晏子毓伸出手,表示感谢。
晏子毓低头看着林廷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握住了。
“你的手怎么一直都这么冰,这都四月了啊。”林廷终于问出了自己憋着很久的话,他刚才爬了山,发的汗到现在还闷在衣服了,让他燥热难受,可这晏子毓还是保持着超乎常态的低体温。
“我体质素来如此,即使是大夏天也是这幅样子,见笑了。”晏子毓微微提唇,开口回答。他已经被问过很多次类似的问题,早有一套说辞。
林廷若有所思地看了晏子毓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人话语刚歇,突然从前方的那条山路里传来几声争论。
“秦先生,您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度过十几年书的人,怎么会越读越回去了,书上的圣贤语录不少,也不知道你装进脑子了没,就着几条封建残余下来的繁文缛节嚼得倒是可上劲。你当谁眼界跟你一样王八绿豆小呢,在这里数东瓜道茄子的,当教育家呢?”
只见孙曦苑坐在一匹黑毛骏马上,双手叉腰气势如虹,对着眼前的男子厉声呵斥。
“你……”秦松杨没想到文文静静的孙曦苑,像个炸药桶一般突然就被点燃了,别看他刚才数落人时高谈阔论,现在磕磕绊绊找不到词语来组织,一时语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