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一边开车,一边注意到头顶的车内后视镜里,曦苑有好多次抬眼头偷看他,犹豫着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倒是他憋不住开口问了。
“孙小姐,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稀罕我这张还算能入眼皮囊呢?”
曦苑现在心里悲闷交加,萧然这时不识相的打趣只让她略觉烦躁,但还是问出了她刚一见到萧然就想问的话。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锦城就这么大,我天天爱在外面闲晃,你与我匆匆见过几面,也不稀奇吧。”
不,不是在锦城……
“先生,可曾去过英国吗?”
萧然眸色轻动,微微闪神,握车盘的手紧了紧,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没去过,去那地方做什么?能吸引我踏足的,不过良景佳肴美人。这其中……美人排第一……比起高挑热情的西洋女子,我还是喜欢咱们婀娜灵动的东方女人多些。”萧然三言两语就回归轻薄之态,曦苑索性不去理他,偏头看着呆呆看着窗外的李佩云。
萧然见曦苑不答话,斑驳回忆片段却忽然在眼帘前闪过,一股伤感惋惜涌上心头,他恢复正色,沉沉唤了曦苑一句。“孙姑娘……”
“嗯?”曦苑应了。
萧然把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又咽回去,“你脚下的小箱子里有一张毯子,你们快盖上,虽然遮不了多少寒意,但好过没有。”
“谢谢。”她俩现在都是湿漉漉的,又没有换洗的衣物,浑身冰冰凉凉,甚是难受。
曦苑张开毯子,匀称地盖在佩云身上,紧紧实实地压了压边角,怕透了风进去。
“他没有来……”李佩云忽然开口说。
“什么?”
“他没来……想来也是,那是他最爱的妹妹啊……”
“佩云姐,你别想太多了。”曦苑晓得她在说林廷,但是却无从安慰。
“曦苑,我能理解的,我当然是能理解的……可是佩森也是我最疼的弟弟……”
曦苑想到早些时候在林府门口,林思撂下的那句话,‘即使李佩森不是杀害齐儿的凶手,那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豌豆大的雨滴前仆后继地扑在车窗上,留下满目密密麻麻的杂乱,咫尺间窗外的街景却一应不清。
晏子毓活了几百年,有自己的处事交友原则,林寅那种城府阴森莫测,往来隔着几层肚皮的人,虽绝不会在他的交友名单上出现。
万物存在即是道,自有轮回展开的命定,晏子毓作为一介活灵,深明其理。人界虽然素有“替天行道”的古言,这种现世恶人如不做伤害晏子毓或有什么越界举动,贸然用灵力去干预天道,轻则折煞几百年辛辛苦苦攒的道行,重则会被打入天狱,或堕入五道轮回。
回想晏子毓几百年来也就破了……那么一次的例罢了……
晏子毓要出手帮李佩云不会直接去找林寅,一来他跟林寅只能算点头之交,二来要看人下碟,对付林寅,位高一职权高一丈,又比林长了两岁,同样是劣性根植的郭市长才是最有效果的选择。
被人无端从睡梦中吵醒的市长大为光火,要不是上门客是晏子毓,换了别人此时已经被扔到河里,与河鱼水草共枕眠了。
不等仆人端上茶水,晏子毓便把来意告知了郭炳辉。
听完晏子毓的请求,市长的浊浊的眼珠子暗暗地转了一圈,忽然从此紧绷的微怒状态松弛了下来,眼中的狡黠丝毫不加掩饰。他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一旁太师椅边,茶几上摆着一盆茂盛的金边瑞香,郭炳辉突然伸手摸着绿油油得能发光的树叶子,说道。
“子毓,看看我这风流树养的如何?”郭市长挑起一个和刚刚晏子毓的请求完全不搭边的话头。
“晏某是个外行庸人,只夸得出极美、妙哉几词。早前一直听闻郭市长的花卉功力卓然超群,却鲜少展露,果然名不虚传。”晏子毓闻言不禁提起一边的嘴角,看着背对着自己那腻人的巨大身躯冷笑了一下,语气还维持着如常的平静。
三言两语便捧得郭炳辉有些飘然,“这花虽是娇媚却艳俗,想要养出点出尘气,确实需要费点功夫,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盼到花开了,我左看右看总觉得却了点什么。”郭炳辉那只,肥得算命师看手纹都要巴拉几下才能看清的右手,随着话音落在了花盆上。
今年开始,不知缘何又刮起了一阵琳琅花瓶风,这里的花瓶绝不是单单几块石英那么简单,而是在花瓶周身上加入宝石、玉器之类的嵌饰。
上档次的琳琅花瓶除了用了顶好的宝石,更能拼出精美绝伦的图案,用料讲究之多之稀,工艺之巧之精,所以能把这手艺用的炉火纯青的也就那点人。
这越难得的东西,就越招人惦记。一尊好的琳琅花瓶,能在锦城买上十几套连院大宅。这风边不知什么时候挂到锦城来了,郭炳辉老早就打着敲晏子毓一把的算盘呢。
“我觉着是这花瓶单调无趣了些,配不上这妖盛金边。我想着那欧洲的琳琅花瓶但是可以与之匹配,改日我差人给您挑一樽送来。”有求于人,再不情愿,晏子毓仍得顺着他说下去。
“哎,总要你这么破费,怎么好意思啊,我这老脸可真是受不住啊。”
“子毓在寅成初来乍到的,承蒙郭市长久来照顾,萍水相逢情谊深,这一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就是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人。”郭炳辉见目的达成,欢喜之情差点掩饰不住,要不是三更半夜的不方便,是要烧热灶台,准备好酒好菜请晏子毓上饭桌的。
“那我们现在走吧。”晏子毓才懒得吃他的饭菜,他垂下眸眼,减少与眼前这张猪油脸接触的机会,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
花瓶值多少钱,他不在乎,只想赶紧去青阳司把李佩森捞出来。
“晏先生,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咱们再去青阳司走一趟?”
“砰!”茶杯猛地被放在茶几上,那上好的金丝楠木一下子出现几丝裂缝。
晏子毓冷着脸,沉着声,一字一顿地说。
“方才你听不明白吗?我说的,是现在!”
郭炳辉从未见到晏子毓这番肃杀,对着他压迫慎人的眼神,骤时一股凉意从脚底袭上,不觉呆愣忘言。
半晌才忙点点头,满口应允,“好,好……”
晏子毓随着现任局长和市长到达青阳司的时候,便见到了跪在青阳司前面的两个如寒风暴雨中雏鸟般打着颤的女孩。
市长家的在距离萧然车子不远的地方停住,在车内人疑惑的眼神中,晏子毓和莱德急忙撑伞下了车,心里晓得她们这是所求无门选择的下下策,但晏子毓心里仍然又气又心疼。
‘过年那会的伤寒拖到个把月才好,现在这么大的雨!孙曦苑,你个没脑筋的!’
晏子毓把伞换在了姑娘们的头顶,心里想得着急,语气便冲了些,
'孙曦苑,你是在做什么?!'
坐在暖和的车厢里的市长落下车窗,朝着晏子毓站着的青阳司门口说着,“哎哟,林老头是在搞什么哦。这么大阵仗的。”
一旁的警署局长从口袋里掏出雪茄盒,递给郭炳辉一根,然后顺手帮他点上后,自己也往嘴里扔了一根。他也是大半夜被市长从被窝里撅了起来,精神还有点恍惚,得抽根烟醒醒神。
“地上那女的不是梅园的戏子么?好像叫李佩云,跟林家小子不清不楚的。之前还大闹了林统领的寿宴,气得林老直接寿饭都不吃了。有个弟弟就叫李佩森,读我儿子隔壁班。”局长吸了口烟,眯着眼瞥了窗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
“哦,原来是林的家内事啊。”
“啧啧,要做林家长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晏先生跟这种女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哦?梅园的戏子,丽都的小姐,小清倌人,最会跟男人来事了。”
局长与郭炳辉色迷迷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蔑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