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194章 偷闲聊喜少年游

若只是江贵妃奉旨省亲也罢了,偏皇帝这回也要亲临示恩,虽然传旨说是一切从简,可兴宁王府这边毕竟是要接御驾,自然也半点马虎不得。

这十几日来,府中上下各人都忙了个脚不沾地。尤其是王妃和裴妈妈,一时要点验,一时要开库,只怕有些微不妥帖之处,忙得日夜不闲。那边兴宁王江廷也要协理宫中御林卫和司礼监来布置关防、安排出入礼仪仪仗等诸般事宜,不说受礼、开宴等事,光是给圣驾退息就预备了五、六处,处处都要仪注齐备,着实是将人折腾个半死。偏偏府里的大公子有伤,五公子逃家,只将三公子四公子两个累得几夜都不曾合眼。上头诸位是操心,下面各人则是劳力,一众下人们个个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恨不能长出四只手才好。

就是在这等忙得人头昏眼花的当口,王妃最头痛之事,却还是在风儿身上。

就为了逸阳,赶在江贵妃刚刚从望清山回宫之时,王妃就亲自进宫去了一趟。委实是怕王爷回府来就要教训逸阳,江贵妃那日才派了赵德庸前来,原打算的是既然贵妃亲口说明了要亲见侄儿,王爷自然也不好太过苛责,逸阳便能就此逃过这一劫。哪料想王爷才一回府刚好遇到了桐儿投水,一怒之下不由分说就将逸阳一顿毒打,江贵妃派来传话的赵德庸还是来迟了一步。

江贵妃听说逸阳给打得半身鲜血淋漓,自然是心疼不已,命人传话给王妃,说自己此来定要亲自劝说逸阳。

王妃一想到逸阳如今虽然已能侧卧,却还是不得起身,江贵妃只怕是要亲自去侄儿房中看望。这虽于礼法不合,但江贵妃历来对逸阳颇为偏爱,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去。

只是那个风儿……

一来她身份尴尬,此时却又大模大样地住在逸阳的正房之中,说丫头不是丫头,说妾室不是妾室,可逸阳还认定要将她当做正妻,实在是太教人为难;二来她又全然不识礼法,莫说是见江贵妃,就是见王爷只怕也要笑话百出,没得让她给整个王府蒙羞;三来听裴妈妈说起,她还有一股怪里怪气的别扭脾气,发作起来全然无所顾及。她若是不识好歹地出言顶撞了江贵妃,那逸阳在江贵妃心中的分量,只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思来想去,王妃只得抽空亲自来到逸阳房中,支走了所有旁人,母子两个谈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商量出个主意来。

就这大半个时辰里,王妃的正院里已经等了八、九个婆子小厮,有等着验看古玩陈设的,有等着支取银子采买的,有等着定下绣品样式的,还有回府来等着报账的,这还是裴妈妈已经把不甚重要的都先打发出去之后剩下的。好在王妃此时总算解决了不能让风儿见驾的头等麻烦,其余诸事,也不过就是些琐碎罢了。王妃打叠起精神,连茶也顾不得吃一口,就赶紧逐个安排。

初五这日一早,窗纸才刚刚透出微明,逸阳就用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睡着的风儿。

风儿睡得本也不沉,“嗯”了一声,只是还不大清醒,翻身朝逸阳怀里又靠了靠,将手搂在逸阳脖颈上,迷迷糊糊地说了句“留儿姐姐”。

屋中尚且昏暗,逸阳瞧不清楚她娇憨的睡态,用手将她又朝自己怀里搂了搂,有些不舍,可瞧着窗纸渐明,还是低声道:“风儿,今日不是说好了叫雨墨带你出去玩么?你若是不早些动身,过会子宫里的御林卫一来便要封门,你可就别想出去了。”

风儿将身子窝在逸阳怀里,双手不住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真的是让我出去看戏么?真的随便我怎么玩都行么?雨墨会不会不听我的?”

逸阳仍是搂着风儿:“今日你可以出去玩一整天,我吩咐了雨墨,让他安排你按时辰喝茶吃饭,除了这些,他自然会带你去看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唱戏,你想吃什么、玩什么他自然都依你。”想想又不放心,补上一句,“只是不许惹事闯祸,晚上回来我要问的。”

风儿嘟起嘴来,“噗”地吐了口气道:“好好的,谁会闯祸?”小声又嘀咕了一句,“闯祸了你又打我,我才没那么笨。”

逸阳也觉得此时说这个煞风景,可是自己不能跟在风儿身边,又着实担心她生事闯祸。虽说雨墨是个机灵懂事的,只是怕他拦不住风儿任性,只好又吓唬道:“这里是王府,规矩自然大些。你闯了祸未必有人会打你,雨墨可就难说了。你瞧他那个小身板,用不了四十板子,两条腿可就保不住了。他爹娘就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你可别害他给打断了腿。”

还不到卯正时分,风儿已经梳洗完毕。她依旧是穿着素日的墨色衣衫,梳着一双抓髻,怎么看都是个书童模样。

风儿平素就是那副打扮,倒也自在,只是小丫头长生是头一回换做男装,却是好生别扭。此时按照逸阳吩咐换了一套小厮的打扮,举手投足都僵尸一般,连走路都不利落了。

雨墨进来听逸阳又嘱咐了一番,本是规规矩矩一一应承着,待转身瞧见长生的古怪可笑举止,几乎撑不住要笑出声来。

三人也不及吃早饭,就从左后角门出了王府。

此时王府的前门上已经来了几队兵丁,按照五城兵马司的命令,将整个王府包围戒严,沿街两侧的帷幕是昨夜里挑着灯搭好了的,将所有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ぷ99.

普通百姓都是最喜欢瞧热闹的,虽然早知道必定会给赶得不得靠前,可还是有人一大早就跑来,远远看见有几个宫中太监先行进了王府,就有人误以为是皇帝贵妃到了,哎呀哎呀地一通大惊小怪。

江家世代朱紫,兴宁王府也是京城里诸家王府里最大的一处,饶是这些兵丁训练有素,关防也须好一阵子工夫,待得这些兵丁在几个后角门都设好岗哨,风儿雨墨长生三人已经走到西棋盘街了。

此时还不过辰初时分,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尚不多,不少铺户都还尚未开门做生意,好在这雨墨事先早有算计,引着风儿和长生穿街过巷,口里不住说些这京中的掌故和笑话。

雨墨一心想哄着风儿高兴,但一时还不大知晓她性情喜好,也不敢贸然,便一路上故意指东指西,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口,时不时地先引着长生开口说话。长生初时很是羞涩,只是低着头笑,后来听得兴起,忍不住便也开口多问几句。偏雨墨这厮是个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一见有人捧场,立时更是放开手脚,将故事愈发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每一桩每一件事他都亲在现场一般。其间更插科打诨,故意逗那长生与自己抬杠,眼睛却时不时地瞟着一旁沉默不语的风儿。

这些日子在府里将养得还算不错,尤其又有逸阳日夜在身边百般呵护千般照拂,风儿的精神自然也恢复了不少。只在刚刚出府的时候,头一回见识这京城街道上的繁华之象,风儿还有些不自在,可身边有个话唠一般的雨墨一直叽叽嘎嘎说个不住,很有些像山上的赵飞,风儿的脸上渐渐就多了些笑容。再到后来,发觉出以前出门玩耍时最怕的大师哥此时并不在身边,更是大大松一口气,玩心渐起,不住地东瞧西看。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东棋盘街,雨墨一指街角上一家不起眼的馄饨铺子,挑眉笑道:“别瞧着这门脸不大,哎呦这家的馄饨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吃,就是咱们府里做点心最拿手的鲁嫂子,也做不出这个味儿来。风儿姑……”猛然想起大公子的嘱咐,赶忙又去掉“姑娘”二字,“风儿,长生,这也就是特意招待你们两个,旁人我还真不稀罕带他们来。”

混沌铺子里不过摆着六张桌子,此时只坐着两个客人,显然生意也是一般,不过倒是打理得十分干净,连每张桌子上摆着的筷子筒,都用洗得纤尘不染的白布仔细罩着。

雨墨刚一进门,汤锅旁的白胖老头就笑眯眯地招呼道:“哎呦真是少见啊,这不是雨墨吗?我听说了,今天皇上要带着娘娘去你们府上,你不在府里跟着接驾,怎么倒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雨墨先找了张最里面靠窗的桌子,让风儿和长生坐下,自己嘻嘻笑着走过来,大咧咧在老头肩膀上一拍:“老马头儿,我怎么不能来?皇上带着娘娘又不是去府上瞧我的,我头几天都累得快吐血了,今日还不叫我出来自在自在?”说着话,吸着鼻子闻了闻,“好香好香,你说我在王府里什么好吃的没见过?怎么就没吃过比马叔儿这儿做得好的馄饨呢?”

老马头儿一听他夸,更加眉开眼笑:“就你小子嘴甜。你小时候,那可是三岁多了都还不会说话呢,你爹妈还怕你是个哑子,找我帮忙打听看哪里有好大夫,谁想到,如今你这张小嘴儿倒比八哥儿还巧。”

雨墨听他揭自己老底,撇嘴吐吐舌头说道:“这事儿我可不记得,做不得数的。”看锅里的骨汤熬得雪白,又用力吸了吸鼻子,“这可不是嘴甜,是真心话。我今日可是走了六条街,专门跑来吃馄饨的,赶紧给我做三碗,我那碗要多放些虾皮和香菜,麻油也多加些,再加一点子绍酒。”

“就你小子会吃。”老马头儿赶忙应承着,转头朝着里屋喊了句,“晓杏,再拿些馄饨皮子出来。”

屋里有人脆生生应了一声,随即里屋的门帘一挑,出来一个年纪和雨墨相仿的姑娘。这姑娘一张鹅蛋脸儿,虽说颧骨上有几颗小麻子,但长眉大眼,皮肤也白腻,穿着一身蓝布裤褂,长发也用蓝布包着,略有些寒酸,但收拾得上下干净整齐,也算得是个难得的小家碧玉。

雨墨看着那姑娘利落地把拿出来的馄饨皮子放在案板上,取过筷子就挑起肉馅抹在馄饨皮上,两只白生生的小手轻巧巧一掐,一只形如飞燕的馄饨就丢在案板上。方才还巧舌如簧的雨墨突然就如同得了噎嗝,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马老头儿见方才和雨墨一道儿进来的那两人正朝这边看过来,瞧二人的穿着,猜想他们也是王府里的书童和小厮,就朝雨墨问了句:“那二位是你朋友?”

雨墨小声说了句:“朋友?我可高攀不上。”

马老头一愣,又瞧了瞧那二人。只见那个黑衣书童生得颇为单弱,面色也很是苍白,似乎还是个大病初愈的模样,神色间似乎带着些许落寞,额头上还刺了个黑乎乎的“佛”字,看着只觉说不出的古怪。而另外一个和雨墨穿着一样的小厮则是圆脸细眉,一副没长开的模样,瞧着倒是个老实孩子。要说雨墨也算是个长相秀气的了,可那二人的眉眼却比雨墨生得还秀气好看几分,老马头儿心里不禁暗自感叹:这王府里的下人都长成这个样,那些主子们还不得长得跟天仙下凡一般?

雨墨看老马头儿不解,就又凑近些,压低声音说道:“那二位是我们家大公子的贴身丫鬟,今日是大公子叫我带她们出来散散心。”

“是——女的?”老马头儿小声问了句。

雨墨点点头,又颇有些得意:“我们大公子最是信任我,这才叫我干这差事,可我伺候两位姐姐哪儿方便啊?我求马叔儿个事,让我晓杏姐姐帮帮我,就跟我一道儿陪着这两位姑娘逛一日可好?您瞧我这儿是实在没辙了,我不来求马叔儿我还能求谁呢?”

老马头儿给雨墨左缠右缠,直到借着端馄饨上桌的时候近看,见长生耳垂上的耳洞,又听她开口说话是个女声,这才信了雨墨。

这老马头儿家的馄饨里用了猪肉、鱼肉、虾肉、荸荠,配着香浓的骨汤,吃起来特别滑嫩爽脆,风儿和长生确实不曾吃过这样的美味,不由得也都连声夸好。雨墨方才得了老马头儿的允诺,格外高兴,更是将这馄饨夸成个天上有地上无的。

三人吃过馄饨,那边晓杏已经换好了一身豆青裤褂,手腕上还套了只足银镜面镯子,比方才更添了几分娇俏。

这一日也没有正事儿,不过只是出门闲逛,四人都是乐得悠闲,东张西望,走走停停。雨墨怀里揣着大公子给的二十两银子,自然大方得紧,只要是三个女孩对着摊子上的什么多瞧上几眼,雨墨立时便上前买下,不多时,四人手中都各自拿了不少吃食玩意儿。

雨墨见风儿手里捧着一包杏仁酥糖,嘎嘣嘣嚼着,又拉着长生去卖风筝的摊子上瞧,心中也是高兴,趁着街上人越来越多,也干脆大着胆子拉住了晓杏的袖子。二人一边赶紧跟上风儿,一边还不住说笑,引得长生不住回头来看。

风儿看上了一只半人多高的仙鹤风筝,雨墨赶忙上前就掏钱买下。风儿一手举着风筝,一个不留神,怀里的那包杏仁酥糖就哗啦啦地洒在地上。雨墨一见风儿皱眉噘嘴,赶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她眼前:“风儿你尝尝这个,思湘记的冰糖藕片,整个京城就这一家,别无分号,到哪儿都吃不到这么棒的糖藕。”说着话打开纸包,露出给糖霜包裹的细白莲藕,“这个可是用最正宗地道的湘莲藕做的,又糯又甜。”看风儿拈起藕片尝了尝,点点头面露笑容,雨墨才暗自舒了口气。拉过长生,将整包藕片都塞在她手上:“还不赶紧给姑娘拿着。”

长生在旁憋了半晌,此时才得了机会问雨墨:“咱们去哪儿听戏?”

风儿显然是很喜欢糖藕,又从长生手里拿过纸包来。雨墨眼色伶俐,赶紧上前,从风儿手里拿过大风筝,替她拿着,笑嘻嘻道:“那当然得是畅音楼啊,既然要去,那咱们就得去京城里顶顶拔尖儿的戏园子才成,全京城最好的戏班子都在那儿唱。”转头还不忘招呼晓杏,“杏姐姐也爱看戏吧?”

晓杏只怕叫雨墨瞧自己没见识,故意道:“畅音楼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家隔壁原来住过全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他们天天练功喊嗓子唱戏,我什么没听过?那可是‘化雨清音堂’,自打他们走了之后,听说就再没有哪个南曲班子能盖过他家的风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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