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愿言随君相携去

前几日我又受了些风寒,只能瘫倒在床上养着,直到昨天才总算觉得身上轻松了些,好歹能坐起身来。

这些日子来,就算平日无事无病,每个早中晚我也都各要吃一碗其苦无比的药汁,我倒也渐渐习惯了。虽说那缺德大夫开的缺德药让我每回入口都觉得如同受刑,可既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吃,我也知道他一直揪心着我的身子,也不想让他担心,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吃药。

今日午饭后,我觉得今日身子和精神都好了不少,在留儿姐姐出去拿药的时节,我闲来无事,就坐在桌旁练习日前新学的《关山月》。这曲子很是好听,且并不繁难,只是这阵子我隔三差五总有些头疼脑热,所以一直耽搁着,学得甚是不成样子。

正纠结于曲中有一处跪指,我总是不能衔接得法,忽然听见房门“咚”地一声被撞开,吓了我一跳。

抬头瞧去,只见宇哥一头冲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上前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急道:“风儿,可不得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九离山,走得越远越好。”见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宇哥跺着脚急道,“你迷糊什么啊?师父要将你嫁给大师哥!他要让大师哥将你带去京城!咱们俩日后可就再也不得相见了!”

我只觉得晴天白日里就突然被当头一个霹雳劈在头顶上,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得周遭全是一片轰隆隆的雷鸣之声,眼前的所有物什都在旋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出宇哥正扶着我摇晃,听见他在我耳边一叠声儿地急唤:“风儿!风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说句话……”

我渐渐回过神来,一把死死扯住宇哥的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着颤:“宇哥你救我,我不要跟大师哥走,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

“咱们不分开!”我觉出宇哥的手也死死攥住我的手,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风儿,我要你嫁给我。”

“好,好,我嫁给你,我跟着你,我不要跟你分开。”我忙不迭地全都应承下来,仿佛溺水时一把拉住了救命稻草。

宇哥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别怕,你放心,宇哥永远都保护风儿,天涯海角,咱们都生死不离。”稍一停顿,又跺脚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咱们俩得赶紧走,好歹也得先离开这九离山再说。”

一说到立时便要离开九离山离开师父,我一时又有些恋恋不舍,迟疑道:“可……师父……还有大伙儿都……”

宇哥一见便又是一跺脚,攥着我的手狠狠摇了两摇,额头上的青筋都迸起老高:“你还犹豫!我就猜到一准儿没人跟你说,那个死鬼老罗刚刚来过,说是要将你接回杨家去嫁人!师父不想让你回杨家,所以就要把你嫁给大师哥,让大师哥将你带去京城。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是要回到杨家去受罪,还是嫁给大师哥咱们永不得见面?”

我不由得身子狠狠一抖,拉着宇哥道:“我、我现在就跟你走——只是、只是我想带几样我娘留下的物什成么?别的我都不要,只是这个,我实在舍不得。”

“那就别耽搁了,赶紧收拾!”宇哥说着话,拽起我就去打开箱子,找出一块包袱皮摊在床上,“只拣要紧的带,咱们得赶紧走!路上我再跟你细说,只怕迟了就走不成了。”他将我手腕上的白玉龙镯摘下来,顺手丢在桌上,“这等累赘物什,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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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昨日黄昏,老罗大模大样来到九离山庄,带来了杨朝客的一封信。

信上言说杨朝客已然为女儿杨明玉寻得一门好亲事,夫家乃是青州首富鲍泓的独子鲍青鹏,今年十八岁,人生得十分齐整,虽算不得满腹诗书旷世奇才,好歹今年也中了个秀才头名。杨、鲍两家各自合过八字,都甚是相配,双方已然过了文定,并且婚期已然定在次年九月二十。故此杨家来人要接了风儿下山归家,预备出嫁之事云云。

秦正杰看罢,甩手将信向桌上一丢,冷冷道:“风儿年纪尚小,此时便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老罗却是有备而来,从容应答:“我家杨大人早已料到秦掌门有此一说,故此让我转告秦掌门:我家明玉姑娘的芳辰是九月初九,将婚期订在明年九月二十,便是已然考虑到小姐出嫁之时,正是过了及笄之年,所以算不得太早。我家大人让明玉姑娘提早一年归家,多学些规矩、女红以及治家之道,也是为明玉姑娘日后打算,还望秦掌门能够体谅大人的爱女之心——再过几日,便是明玉姑娘满十四周岁的生辰,杨大人说若是掌门不舍,就命我在山上叨扰几日,待到明玉姑娘生辰之后便接她归家。我家大人为明玉姑娘的终身大事设虑得如此周详,秦掌门若是也为我家姑娘着想,于情于理便都不该阻拦。”

秦正杰沉吟良久,终于冷冷一笑:“九离山一向不招呼外人,罗捕头还请自便的好——既是九月初九之后的事情,不妨到时候再来。”说罢撂下一声“送客”,转身竟自离去。

秦正杰虽然赶走了老罗,心下却甚是不安。他料定这老罗虽然悻悻出离山庄,却必定不肯远离,只在九离山附近逡巡伺机,只等过两日还要上山来要人。

一夜辗转,思来想去,秦正杰觉得只有将风儿嫁给逸阳这一条路最为稳妥。一来逸阳为人稳重可靠,骨子里是个和自己一般外冷内热的痴情性子,这些年来又对风儿情愫早生,若是让他娶了风儿,也是得偿所愿,必定会令自己放心;二来逸阳是当今兴宁王的嫡出长子,身份贵重,他若是带风儿回赴京城,纵然是杨朝客胆子再大,毕竟如今他也是官场中人,怎敢以下犯上去触兴宁王的霉头?三来风儿如今的身子已然是半个废人,闵槐曾说,纵然是保养得法、药石无缺,至多一年半载,便要如之前闵槐一般用合适的血再过给她,方可保住她的性命。暮宇的血已然试过是不成的,逸阳是现成的不二人选。

只是——逸阳的婚事,兴宁王府早已有了安排,还要看逸阳的意思。

思虑再三,第二日一早,秦正杰便将逸阳唤入自己房中。

逸阳闻听之下,虽一时觉得有些突然,但心里自然是千般愿意,至于父母定下的婚事,逸阳本就十分不愿,当下回去便写了书信,向父母言明一定要娶风儿之意。

逸阳这边是意料之中的顺利,暮宇那边,也是意料之中的艰难。

暮宇一闻听秦正杰说要将风儿嫁个逸阳,登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秦正杰面前:“师父,不可!万万不可!我死也不答应!求师父千万将风儿嫁给我罢,若是担心杨家来抢人,我愿意带着她远走天涯,让老罗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我两个就是了。我自己就是舍了性命不要,也必定要护着风儿周全。师父,师父!我两个自幼相依为命十几年,师父怎么忍心一句话就将我两个生生拆散?何况风儿这些年来给大师哥打罚得吓破了胆,她一见大师哥害怕还来不及,着要是让风儿嫁给他,每日都守着这么个要命阎罗,可不是要风儿的命么?风儿如今身子弱得三天两头生病,如何经得住这等惊吓折磨?这跟把风儿丢给杨家有何区别?恳请师父将风儿嫁给我,求师父成全我两个!”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不管秦正杰如何劝说暮宇如此是为了风儿着想,又道暮宇资质伶俐天赋甚好,如今逸阳娶了风儿便要回京,日后这九离门的掌门之位便要传给暮宇云云,暮宇只是死活不肯,只是一心要娶风儿,见秦正杰就是不肯答应,到后来竟是突然摔门而去,一时就跑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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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回头再最后看一眼九离山庄,更来不及跟师父师兄师姐道一声别后珍重,我就给宇哥拉着一路朝后山跑去。

没走出多远,我的身子就已然累得要散了架,宇哥只好停下来,拉着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让我倚在他身上歇息了好一会子。

趁着这当儿,我两个也商议了一番如何去处:官道大路人多眼杂,自然是走不得;后山虽然清净,可我上回逃走之时,就是在那里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拿住扔回九离山庄的,还遇到一个怪尼姑也甚是不友好,走不得走不得;离苍峰陡峭非常,乃是历代先人的埋骨之所,从没听说有路通往何处,想来也走不得;倒是离苍峰之旁较低缓的离云峰,看上去似乎好走些,也恍惚听说过了那个什么五柳泉,似乎就有人家住户,我俩合计着也只好一试这条路了。

脚下这条几乎淹没在杂草乱石里的狭窄山路十分崎岖陡峭,我俩一路行得着实艰难。

宇哥背着两柄长剑,又替我背着包袱,已然行动甚是不便,还要一手拉着我,一手攀着树木石块,不住地提醒我小心。偏偏我这个不争气的身子,如今仿佛成了被掏空了的布偶,饶是连我防身的长剑都要宇哥来替我背,可我还是越走越是气短,腿脚更是不住地发软,十分小心着还是跌了两跤,将手肘脸颊都擦破了,让宇哥好生心疼。

走走停停大半天,才好容易攀过离云峰,之后山势陡然一路向下,连山路也渐渐没了踪迹,只是到处都生着数不清的荆棘灌木,茅草藤萝。我和宇哥在乱草怪石之间摸索前行,越走越是阴森,七拐八拐走了许久,忽见一旁有一处绝壁拔地腾空,直直插向天空,沿着石壁仰头望去,最终只见白云缭绕,根本瞧不见顶。

“宇哥,这地方好吓人。”我心里不禁有些胆怯。

宇哥倒仍旧是不甚在意,拉着我的手嘻嘻笑道:“吓人?这跟大师哥比起来,哪个更吓人?”

“呸!”我啐了一口,心情倒是放松了些,“就知道没正经地胡说八道。”

宇哥用他的衣袖给我擦了擦脸上的汗:“累了吧?再忍耐些,日头眼瞧着就要西斜了,咱们得再走得快些,好歹也要寻个人家过夜。若是等到天黑了,咱俩在这山沟子里瞎摸,可不是个好玩的事情。”看我有些担忧,他又赶紧说些闲话岔开,“对了风儿,你说这陡峭高耸的山崖吓人,可它倒是有个很是好听的名字,你可听说过?”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边走着,身子疲累得恨不能瘫倒在地,只是咬着牙不肯放慢脚步,为了分分神,也只好搭句话:“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听赵飞说过,离云峰后面有一处极高极陡的山崖,名叫‘升仙崖’,只怕就是此处了罢。”说着指了指被白云掩住的崖顶,笑道,“赵飞那家伙也不过是听说的罢了,就跟我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你想,这里跟离苍峰都是九离山的禁地,任是谁都不准上去,他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几个地名,就跟我讲得天花乱坠,也真亏他。”

我喘吁吁地顺口又问了句:“那还有些什么地名?也好听么?”

“听着还成,我就听他说过藏兰谷,还有个什么……无尘台,好像是这个名字,日子久了,也许记得不真。不过——咱们走的这个离云峰,我倒是没听他说有什么很深的山谷,只说绕过离云峰不远处就是五柳泉,可怎么一直也没见什么泉水呢?”宇哥越说越有些犹豫,说到后来,便停下步子,四下打量张望起来。

我也随着他停下,看看周遭,地势确实是越走越深,根本没见什么泉水之属,再抬头看看天色,果然已经暮色渐起,一想起那日我在黑夜的荒山之中狂奔的狼狈仓惶,也不禁有些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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