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不是读过书的姑娘难找,而是但凡读过书的姑娘,谁家愿意让女儿嫁给商户做妾呢?何况那张老爷已经五十多岁了。
哀求的声音太过微小,父亲厉声呵斥,甚至限制了她的出行。母亲苦口婆心地劝她:“倩儿啊,家中这个样子,你就听你爹的吧,张老爷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何况你弟弟已经到了要娶妻的年龄……你不能不为他着想一下吧?”
那……她呢?
女孩产生了想逃的念头,却又惦记着父母。
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爹娘。她跑了,爹娘和弟弟怎么办?张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留下来,她的一辈子难道就如此了吗?
想逃又不敢逃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此起彼伏,挥之不去。似乎多一点时间就能改变什么。也许是会说服她为了家里人;也许多一点时间就能让父亲反悔,给她那么一点儿怜爱。
她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不是吗?
父亲终究没有改变什么,最终她也没有逃跑。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因为是冲喜,所以张家很快就来人了。
纳妾而已,也并没有风风光光的婚礼。
到了张家才知道,张老爷并非是喜欢读书的女子,而是有一种疯狂的执念。
听说年少时被辜负,如今老了,这爱恨搁在心里疯狂的发酵,已扭曲的既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一种求不得的暴怒与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恨,自然降落到了别的女子身上。
比如她。
张老爷清醒的时候十分亲和,可一旦迷糊起来,有多亲和就有多残暴。
“冲喜”的确有些效果,张老爷的身子逐渐好了些,不好的只有她。
她是两个月后被家仆抬回家中的。
带着一身被鞭笞、殴打以及烫过的伤和血,还有当家主母赏赐的银钱。
临走的时候,主母望着她,像是在望着一个坏掉的物件,仿佛已经麻木。
张家没有弃掉她,只说回娘家休养。
回去的时候弟弟已经定了亲。
母亲照顾了她几天,她能下床之后从家中搬了出去。
弟弟刚定亲,见血是不吉利的。
躺在硬冷冷的床板上,床旁的小桌上是母亲熬了送来的一小碗粥。端来她未动它,这会儿已经凉了。
她半面闷在枕头上呜咽着,又逐渐无声的大哭起来。
满脸是泪,寂寥无声。
屋外的什么地方响起一些人语,远远地传到她这里只辨认得出那是两声响亮的笑。
“我也是您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明明我读书更好,我什么都会做;弟弟什么都不做,欠了一大笔钱,您还如此放纵他……”
“还敢顶嘴?你弟弟能替我们家传宗接代,你呢?赔钱货!也就给你取名儿取对了让老天开了眼……养你这么久,让你去读书,读了两天书真是反了你了。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你不想想你爹,不想想你弟弟也要想想我啊。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把你生下来,就求你嫁的好了,等你弟弟娶了亲,以后享享清福……你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要离开我?读书人有什么好?我现在已经家财万贯了!你还要离开我……我掐死你!”
不要不要不要
身上的淤青乌紫随着记忆越来越痛。
女孩终于下定决心。
她要逃。
她开始照常吃饭吃药养好身体,背后被棍子打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结痂,开始能行走能小跑……
张老爷并没有说还会不会让她回去,依她在张府所听说的,多半是不会了。
她爹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开始物色下一个人。
周围的人也都当她是认命了。
她打听到了弟弟定亲的那女子家要来人商量成亲的事宜,这几天最忙,大概没有人管她,是逃走的好时机。
银子她平时存了一些,驿站她也知道在何处,足够她跑的远远的了。
跑出去也算顺利,村子里暂且没人发现她逃走。
变故是突然的,她留在村中的这段时间,万万没想到,从她走了之后,张老爷原本好起来的身体迅速衰弱,就像失去了护身符一般。几番猜测,张家认为是与“冲喜”有关。
“冲喜”带来了喜气,新娘子这一走,喜气没了,张老爷子自然身体不行了。
当务之急是要把倩儿抓回来。
之后的发展不过是有人追上了她,她宁死不与张家人回去。
一个弱女子蓬头垢脸的在荒郊野岭挣扎,引起了路过之人的怜悯,她被救下了。
那清风霁月般的少年三两下打走了凶神恶煞的家丁,然后向她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连衣角都是干净洁白的少年如一轮明月落在她漆黑绝望的心里,令她不敢相望,自惭形秽,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肮脏。
少年像一束光,照进了她的生命。她知道了他是武林人士家中出来历练的公子,与家中人走散了,恰巧遇到她才救了她。
听到她无处可去,他思量了一会儿,邀请她去他家暂且住下。
有了容身之地的高兴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张家又来了人,随着找来的还有她的父母。
他们声泪俱下地诉说着他们是多么“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成人。
少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询问不住颤抖地她。
“带我走吧。”
她听到自己这样祈求。
然后……
然后她看到了张老爷雇请的几个“修仙者”走了出来。
凡人的生命脆弱的如草芥一般,根本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少年最后的最后还向她伸着手。
“快走。”
快走啊。
走啊。
“连星星都被黑夜淹没了是什么感觉?”
是成为鬼魅的感觉。
也是结束了的感觉。
一切都没有了。
父母、道士、家丁、张家……
“有一种米。黑色的,煮熟了之后跟这东西也差不多。”
身着黑裙,容貌艳丽,面色却如死人一样苍白的女孩捻了捻地上的黑水,又用法术将这脏污洗去。
如此显眼,过往行人却对她视而不见。
她目光温柔地看向身旁冷冰冰地躺在黑棺里面上血色全无的少年,
“你见过吗?”
梦中少年的脸模模糊糊的,鬼女只觉得黑棺中少年是无比俊俏的。
所有的人都化为了齑粉,除了张夫人和她的“弟弟”。
她知道当初如果张夫人没有在她将要被打死之时做主将她抬回去,她已经死了。
然而张夫人麻木地脸上露出解脱的笑之后,自己吊死在了门上。
生前仇已了,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女孩将漆黑的棺盖合起。
“你说过家在江南……之前不得去,如今尘事已了,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