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仇恨当面崩溃的仿佛也只有蓝承衍一人,所有人都显得异常平静,只有他突然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你说什么会到今日!你撒谎!”即使是六皇子今日胆敢逼父退位,天子眼神望着他的幼子时,也依旧还是满含包容和愧意。他屈身脱掉了方才蓝承衍亲手为他穿上的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再次赤足,将那双鞋竟也不放于地上而是搁置到了榻上。已经在此处端坐了许久,此时连身带心都已经麻木,所有人乃至蓝承衍都目视着天子扶着桌案终于脚落到地上。而也只是虚虚踩在了那绒毯的边缘,些微稳住了身形,将身上的龙袍褪下。只穿着单薄的明黄里衣缓缓走了两步。再次屈身下去,指腹落在绒毯上。将那四季常铺在内殿的白虎绒毯掀起,暗八的眉心倏地皱起,连萧争神色都呈现出了诧然。就看着那厚厚的皮毛被慢慢揭开,像是在揭开什么藏存的真相。而这白虎纹路几乎遍布了整个内殿,就踩在他们每个人的脚下,。天子揭开的只有一角,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伸手到了每个人的脚前。南卫下意识朝后退,脚下的绒毯被掀起,旁处的又落下,他犹疑了一瞬还是弯身也抻起了边缘,用力一扬就甩开了一片。没了虎纹遮挡露出了底下的木质地面,南卫北卫周围人都看见了地上有明显的沟壑痕迹,顿时就猜出了什么。伫立无言的人都屈身下去将脚下的皮毛掀起,一阵动作便见到了几面四四方方的掩盖痕迹。拉环契合嵌入地面内,若不是掀开这层皮毛根本就猜测不到。吱吱呀呀的掀开动静响起,在灯盏昏暗的天玑殿内好像发出了神秘呓语。缝隙里传出空荡的响声,还有些微腾起的灰尘味道。几道隔档先后被掀开,轰腾起了累积的岁月痕迹,待那些灰尘烟雾散清脚下空空荡荡整齐摆满了牌位。不知已经藏存了多久都已经落了厚厚的灰,有的有名字,有的是空的。当看见那些牌位的当刻,所有人的胸腔内好像都被狠狠敲击了下。在一片寂静中暗十最先顺着边缘滑了下去,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既不想碰倒别的牌位,又太焦急的想迈过去看看,暗十好像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名字。“阿卓。”踏痕奔过去扯了他一把,拉扯着不让他扑倒,扯着手腕任他去捞中间那个木牌。先后又有人落下去,开始将那些牌位拿起来朝上递。天子盘坐在边上看着尘封于地底的秘密终于可以见了日光,压在胸口十几年的心事仿佛顷刻就消散。“有些人的名字朕知道,有些人的名字朕不知。”“守在这天玑殿内,朕日日光着一双脚,是没有脸面将他们踩在鞋底之下。”“罪孽要朕来还,此生都不能再还的清,瞒了十几年的时日只有朕知道他们的存在,已经尘封于地底,能做的只有少染污泥。”心难安,苦作陪。将天玑的灯盏灭了半数,白日里不开窗门,不让太浓烈的光线刺痛亡灵双眼。这一日终于到了,朕圈禁在此处的时日,终于等来了结。“现在他们也等来了儿女来接,朕,等你们报仇。”牌位上的灰尘已经积攒了太久,即使被掩盖的严严实实,也还是难以免去脏浊,暗十抱着父亲的牌位泣不成声。大镖师背了十几年的冤枉罪名,终于能有一日还来自己本来名姓。错了就是错了,认错也无法抵去已经形成的悲剧,曾经暗八有多想报仇,纠结却在此时散的无影踪。祁山叶村人代代纯良,累世都是淳朴的模样,如果他的父母知道如果他的乡亲看见,恐怕也最终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他们的善意没有随着身殒而消,只是用凄惨的代价来将过错带走。看到亡命的冤魂还能在世上有地方收留,暗八突然不想报仇了,他想远离泱都将这一切都遗忘。沉默走神中指节被攥住,暗八侧回眸与东卫对视就见到了熟悉的温和笑容,他的手仿佛少了平时灼热的温度显得有些微凉。“都听你的。”萧争的难受和动容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他刚反应过来蓝承衍就已经将紧抱着他腿的力道松开。仰着下颌满眼惊恐的看着他,小声询问。“为什么这么多人?”萧争微微蹙眉没有意会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转头看向那些收拾牌位的少年人。的确很多人。可刚才不就是这么多人吗,萧争就那么一转头的功夫蓝承衍突然更激动,撒开手眼神仓惶爬着朝外跑。“人太多了,太多了!”第587章 结果六皇子疯了似的跑出去,慌张到连滚带爬。踏痕疏影几乎是当时就追了出去,寻微茫然的站在原地,耳中传来蓝承衍崩溃疯癫的嘶吼。“我不认识他们!我也没见过我娘!”“啊!她什么时候才回来见我!”“”后来的声音都消匿在一阵噪声中,寻微的双耳传来了轻轻的压迫覆盖,诧然发现暗八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还是沉寂的双眼,用口型告诉他。“不好的就别再听了。”暗十还处在那暗室里,双腿都感受到了地底渗出的冰冷,他抱着牌位看向踏痕追出去的殿门方向,被北卫攥住手腕朝上拉拽。“上来。”他单手抱着父亲牌位,平时利落的动作在这矮矮的沟壑上却显得笨拙起来,迈出去是那样艰难。坑洞的边缘将他的腰腹硌的生疼,他也舍不得父亲再沾地上一点尘。些许两下的攀爬卸了力,腰间揽上双手的力道,他的脚步不再是徒劳。哽咽着被北卫掐着腰抱上去,搂在怀里安慰。“还有家,还有我。”东卫没有挪动,他自小就被寄养在外祖家,事出之时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此时乍然见到那么多的牌位竟然都已经完全记不清曾经家里人都是什么名字。他攥着暗八的手,身边传来胞弟浅浅的话音。“哥。”转眸望过来,胞弟那张与他相似却寡淡的面容上牵起淡淡笑意,看起来苦涩中掺杂着不舍,西卫说。“能有人与你相伴,我能放心。”“往后你就离开皇城吧,别回来了,我想……还留在殿下身边。”最沉重灰暗的日子或许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不能忘却是谁在我们如浮萍般飘摇时,给了安稳的救赎和安身之地。不报仇,也要报恩。再不公再凄惨的身世都与毫不知情的皇子无关。他们也只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生来尔虞我诈,生来就没有亲缘。有没有血缘算什么,唯有那一日一年的朝夕相伴,才是真正刻在心里的感情。五殿下是,二殿下是,四殿下也是。子午寅卯是今日才迟得的真相,所以爱恨纠葛在心中更加难当至极。他们跟在四皇子身边几年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条框,主子前一时摆个生气的臭脸,后一刻便忘得干干净净。午卫已经茫然了好一阵,心里早已经分不出什么来处去处,凑到子卫身边小声道。“哥,我也还是想跟着四殿下。”相对于殿内的安静,反而窗外的乱腾才更像是在仇恨中揪扯。六皇子奔出殿门没有朝向宫门方向,而是径直冲上了通往观星台的阶梯。身影迅速朝着顶上攀爬,单薄的像是萧瑟寒风里飘动的风筝,嘶喊的声音也随着越来越高而传的更远。“她在天上!”“高处可以看到啊她可以看到我!”踏痕疏影铺散轻功紧追过去,才在距离高台还有十几级阶梯时将少年阻住了脚步,扯着纤细的手腕捧着他满是泪痕的脸。“她不在天上,殿下,她不在天上了。”那声量响彻在半空戛然而止,蓝承衍失了声跪趴在阶梯上,手抓着冰凉台阶,朝着顶上不死心的攀爬。蓝慕瑾终是按捺不下慌乱的内心,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攥紧。仰望着在半空石阶上挣扎的三人,抬步朝着天玑宫门迈开脚步。脚步又停下他看向蓝长忆。蓝长忆才抬步走出去,淡淡的回应道。“我将老六带走,你若是想看看答案便自己去看吧。”眼见着蓝长忆果然是奔着观星台而去,脚步徐徐走的越来越高。蓝慕瑾踌躇着脚步既太想知道结果,又太惧怕太难以接受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