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误入凡尘

杨小海醒了。确切的说,他是被冻醒的。蜷缩在小小的吊篮中,这一觉睡得他满身酸胀。尤其是头部,左脑有如针扎,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

他用手一摸,才发现额头仿佛冰一样寒。竹藤编织的吊篮结实且有弹性,可以确保他不会从高空掉落,但却拿无孔不入的风毫无办法。北方晚上的气温很低,弄的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抱着膀子站起来,杨小海探头向地下望去:广袤的大地上漆黑如墨,各种昆虫鸣响,仿如置身郊外。杨小海就着璀璨的星光看了看表。八点多一点。平日的黄金时间在现在却是漆黑一团。竖起耳朵,除了大自然的鸣响以外,他没有听到任何人为的动静。

杨小海试图在黑暗中找到点什么,但结果注定了一无所获。

“我这是飘到哪了?咋感觉像进山了呢?”

不辨方向的他在黑暗中瞅会儿也就腻了。他搓了搓胳膊,向一直喷吐着火舌的火焰发射器靠去。觉得不那么冷了,才就着火光看了看钢瓶上的压力表。

表针轻微颤动着,几乎滑到了红色区域内。杨小海一看之下顿时急了。上下不靠,热气球又没了气!就着火光,杨小海发现绳索多出来的一截绳头好似失了重量。竟盈盈的飘了起来。

乍看之下,杨小海还觉得挺好玩的,可随即反应了过来:只有下坠的速度非常快,才会使绳头呈现出失重的状态来。得此结论,杨小海立时紧张起来:“好在醒的及时,至少没做个糊涂鬼!”这要在梦乡中摔死,要他上哪说理去啊?

其实,正是由于氢气不足导致了火苗变小,继而温度降低,所以他才会被冻醒。一饮一啄,竟似早有天定。

“他喵的,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么!”抱怨一声,杨小海扶住了氢气瓶,用力晃了晃。果不其然,瓶子里连水响声都没有,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手感。

于是他便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是什么也不顾的跳下去。那无异于找死。

二、把所有沉重的东西统统扔掉,以减慢下坠的速度。

只是一片漆黑,他也不知现在的热血球和地面相距多远?要是东西还没扔完,他就与大地亲密接触,那还是个死。

黑暗中,热气球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但杨小海却兀自不知。他已然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星。正自焦急彷徨间,一道极其细微的红光一闪即逝。

杨小海敏锐的捕捉到了异常,他立即调整站姿,手抓绳索,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吊篮。

几乎是探身的同时,那红光又爆闪了下。可以肯定不是眼花,他确实看到了。一片漆黑中,那莹莹红光陌生而又熟悉,清晰而又微弱的连连闪动。

要说起了火,那光太过羸弱;要说是灯光,又时断时续的,似乎随时都会熄灭。“该不会是烟头吧?”杨小海戒烟半年多,但毕竟也是曾经的老烟枪,所以对那光十分的熟稔。

如果有人,还能抽烟,那定是个安全的所在。毕竟他到现在也没见过会抽烟的感染者。与其降落在未知的黑暗中,还是有同类的地方更安全。那点点火光,就是杨小海的救命稻草。

他没时间犹豫了!就在这时,头上的火焰也很是默契的,吞吐几下后便彻底熄了火。

没了氢气,杨小海身边飞起来的东西更多了。失重感虽不强烈,甚至比坐电梯时还要轻微,但他却知道,这场飞行之旅已然接近了尾声。那指引他的微弱红光,就在离他几百米的斜下方。

杨小海稍一盘算就意识到了不妥。按现在的速度,他会从那红光上直直的飞过,而绝无可能落在其附近。这一结论,迫使杨小海萌生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他顺着吊篮的扶手摸索,摸到了个拇指粗细的绳头。将绳头连着后面的绳盘全部抛出,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吊篮便长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

凡是热气球,总会有这样的绳索,目的是固定在地上。杨小海这气球本来有两根固定绳,为了快速起飞而只用了一根,就是之前被他砍断的那根。剩余的这根被杨小海盘起后绑在了吊篮扶手上。本打算落地固定时使用。

双手抓住绳索,用力的拽了拽。这绳的一头被分成了三股,分别绑在吊篮三处,十分的结实。杨小海坐在吊篮的扶手上,双腿紧紧缠着粗绳,双手时松时紧,一点点的向下滑去。不消片刻,整个身子便滑出了吊篮。

此时的气囊已然不再鼓胀,下坠的速度更快了。在嗖嗖的风声中,杨小海艰难的向下滑动。离吊篮越远,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好在漆黑的夜幕欺骗了视觉,使他不知自己正在几十米的空中荡着秋千,化身成了末世里的蜘蛛侠。

四周旋转的气流使得原本缠在脚间的绳索陡然一荡,杨小海的两腿立刻便没了束缚。他身子一沉,猛的向下坠去,同时滴溜溜如个陀螺般旋转起来。

杨小海几乎本能的缩了下身,双手用力,用吃奶的劲儿向上紧倒了几把。亡魂皆冒的他脚尖乱勾,幸运的重新划拉到了绳子。

脚尖绕了几绕,把绳头缠在脚上,大滴大滴的冷汗便从额头迅速渗了出来,后背被风吹得拔凉拔凉的。之所以会这样,全因天黑,使得杨小海错估了绳索的长度。

他在绳子的尽头还往下滑。若不是反应机敏,当时也没什么大风,这一下闪失足够要他的命了。要知道,从几十米的高空摔落,即使是感染者也照样变烂泥!

忍着强烈的眩晕,滴溜溜狂转的同时,杨小海还要追踪那一抹微弱至极的红光。从吊篮上滑到绳索的尽头,也就几秒的事儿。可就这短短时间,那红光竟忽然消失了!

没了指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强烈旋转中,杨小海手酥脚麻,绝望的念头不可抑制的浮上脑海:“我完了!”

没有指引,他哪知道脚下啥情况?一股难以抑制的乏力感袭来,他再也抓不住绳子。“啊”的一声之后,杨小海万分惊恐、打着旋从高空摔落!

跳楼的人在空中会想什么?十成人中九成九都会后悔!杨小海也不例外,二十年的人生如白驹过隙,闪电般的划过了脑海。至此杨小海才发现,他的人生似乎什么都没留下,白白在世间走了一遭。一两秒的时间容不得太多感慨。

随着剧烈的撞击,整个身子在掉到地面时又被弹起,随后又狠狠的摔了下去。强烈的眩晕伴着巨大的惯性使他无法呼吸。浑身一凉,杨小海跌在了一片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事物上。

清凉又甘甜的水灌入了喉,刺激到了他因坠落而麻木的肺,随后便在水中狠狠的咳了一声。于是,更多的水倒流进了肺子。一仰头,嘴巴很轻松的探出了水面。

杨小海被呛得剧烈咳嗦起来。待得情况稍微好些,他便深吸一口气。然而那绵长的呼吸只进行了一半,耳边便听到了嘈杂纷乱的声音。眼皮还没睁开,就被刺目的光晃得一片红色。

耳中的嘈杂渐渐明朗,那是一大群人造成的混响,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反正不管在说什么,只要不是感染者胡乱的嘶吼声就行!杨小海已经大半年没听过这么多的言语声了。他不顾刺痛,流着泪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模糊,光怪陆离的光环乱闪,使得杨小海根本看不清东西。耳朵进了水,嗡嗡的闷响个不停。

杨小海努力的晃了晃浆糊一般的脑袋,双手在眼皮上用力的揉。于是,模糊的影子渐渐合并,眼前的事物也慢慢清晰起来。

黑乎乎,乱糟糟,一个个细小又乌黑的洞洞在眼前乱晃。杨小海用力的眨了眨眼,方才认出那是啥玩意:老旧的,笨拙的转轮手枪。不是一只,而是一堆枪口,正直直的指着他的脑袋!

在枪口下,杨小海游走天外的灵魂可算归了位。眼睛渐渐适应了强光的照射,接着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映入了眼帘。杨小海流着眼泪,盯着那黑的衣服悚然一惊,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不自觉的高举双手,做出了屈辱的投降姿势。

不为别的,只因拿枪包围着他的,竟是一群身着黑服,佩戴编号,肩抗官衔的黑衣。

盯着那熟悉的黑色,杨小海既有些忐忑,又涌现出强烈的安全感。即使被枪指着脑袋,他还是有种找到了依靠的感觉。

周遭的嘈杂随着杨小海的服帖而渐渐平复。杨小海打眼观瞧,原来自己全身被水浸泡,只有高昂的头颅和高举的双手探出了水面。在他身下,是个盛水的塑胶容器。

此刻的他,像极了尚在包内趴着的“八爷”。在皮筏外,数盏探照灯铮明瓦亮,将他照的纤毫毕现。一圈手拿转轮手枪,身穿黑服,扎着领带的人将他围的死死的。

稍远些,还有擎着防爆盾牌,手拿短棍的人。再远些,则是水泥浇筑的围栏,上面还有钢筋打造的护手。围栏之外,则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不是山里,也不是地面,敢情我和李觉民一样,是掉到楼顶了啊!”杨小海泪眼摩挲的有了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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