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 围困
万县之战以川军联军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曹锟麾下各部先后战死两千七百余人,受伤四千余人,其中一千三百多名重伤者按照战场惯例被人道的“送终”,剩下的五千二百余名俘虏和两千余名伤员,分别关押在万县内外两座军营。
中午时分,两艘三百吨货船在上万军民的注视下,载着曹锟及其六百余名连长以上军官徐徐驶离万县大码头,汇入数百艘机轮船和木船组成的川军第四师运兵船队逆流而上,开往已被四面包围并切断对外联系的重庆。
船队驶到江心航道,随船护送的川军将士很快抬出一桶桶香喷喷的米饭和肉菜,用干净的洋铁碗为每一位沮丧的投降军官装上食物。
曹锟以及麾下六百余军官由始至终都得到包季卿和王陵基的礼貌相待,川军将士没有殴打和谩骂任何一位放下武器的被俘官兵,所有被俘军官除了被收缴枪支弹药,仍然允许保留象征身份和荣耀的佩刀佩剑,投降的各师旅遗弃的战旗,也被包季卿和王陵基命令川军将士找回,折叠整齐后交给所属各部的主官。
川军的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以至六百余名投降军官慢慢发现,自己心中没有多少怨恨,胸腹间千回百转的除了懊悔和惆怅之外,剩下的全是对自身前途的深切担忧。
此战过后,最兴奋的莫过于第三师师长孙兆鸾和杨森、刘湘三人,缴获的六百余匹战马尽数分给了孙兆鸾的第三师,便于该部从陆路赶回重庆备战;杨森和刘湘以坚决的服从、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优秀表现,均获得包季卿等将领的嘉许,当即被王陵基任命为重新组建的川军第一师第二、第三旅旅长,所缴获的六千多支日制枪械、武器弹药和十七门日制步兵炮,尽数拨给两位新晋旅长扩充实力,毁坏的数千支长短枪和三十余门火炮,交由包季卿率领的边军主力三团收集起来,运往成都修理或回炉。
杨森和刘湘欢天喜地地率部留守万县大营,担负起万县和川东的防务重任,押解五千余名俘虏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至于到最后这些俘虏是留是放,完全任凭两人处置。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包季卿和王陵基率领的川军各部顺利返回重庆,开始对重庆展开压迫式包围,经过两夜三天航行的曹锟等六百余名军官登上朝天门码头进入重庆,与恍然不知大战已经结束的胡景伊和两个旅湘军汇合。
获得急报的陈宦率领数十名将校赶到码头迎接,看到伤痕累累、神情落寞的曹锟等人时,胡景伊双腿发软,差点儿摔倒在地,胡景伊等人不需要询问已经知道,他们最大的仰仗已经失去,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完全破灭。
八面玲珑的陈宦很快收拾心情,将曹锟一行迎入城中大营,吩咐麾下副官参谋立即准备晚宴,去请来重庆各药铺诊所和各大教堂的洋大夫给受伤军官治伤。
直到日落西山,洗漱更衣焕然一新的曹锟等五名将领才坐上宴席,没等陈宦举起酒杯,曹锟就将三日前的万县之战详细告知,最后痛心疾首地说出一番话:
“之前谁也没料到川军已联合起来,没料到川军敢于率先开战,更没料到川军的武器装备如此精良,以致我军在毫无准备之下遭到伏击,落得个全军尽墨的悲惨结局。虽然包季卿和王陵基对我们很客气,战后帮我们收拢残部,救治伤员,但是他们背叛了中央政府,背叛了大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四川形势非常严峻。
“二庵兄、诸位同僚,如今重庆已被川军层层包围,只能进不能出,形同孤城,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均已中断,估计大帅至今尚未得知我军战败的消息,包季卿和王陵基委托我带话给文澜兄和诸位,他们只给我们三天时间考虑,是战是和,任由诸公自行决定。”
陈宦的手微微发抖,他缓缓放下酒杯,仰望天花板,幽幽长叹:
“四日前,重庆无法向外发送电报的时候,本人就预感到大战在即,可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是如此的阴险狡诈,竟然使出佯装围困重庆、调集主力攻打贵部援军的卑鄙勾当……”
心思缜密的熊炳琦看到陈宦还在怨天尤人,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二庵兄,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面对目前的困局!还有一事,二庵兄需要考虑,自汉中南下威逼成都的冯焕章旅如今到了何处?如果冯焕章仍然和以前那样磨磨蹭蹭阳奉阴违,所部边走边看尚未开到川北的广元,一切还有挽救的可能,要是过了广元,恐怕也会落得个全军尽墨的结果啊!”
“啊、啊……焕章的最后一次来电,正是从广元发出的……”
陈宦失态地站起来呢喃,脸上全是惊恐之色,曹锟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均无奈地摇头,知道冯玉祥部凶多吉少了。
川北,剑门关以南十八公里,龙潭村。
三百多户人家的龙潭村坐落在四面环山的河谷之中,五丈宽的龙潭溪自北向南穿过村庄,这个入川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此刻已没有任何民众,村中来去匆匆的全都是身穿深灰色军装的官兵,十余门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已经摆放在村口各个山包之上。
冯玉祥与麾下两千二百余官兵被困在南北长一千八百余米、东西宽七百余米的龙潭村已三天之久,村子东西两面是绵绵群山,南北两个通道上的高地已经被四川边防军的两个主力团占据。
由萧益民麾下猛将枟毅率领的两个团五千官兵,早在冯玉祥部到来之前潜行到位,如今已在狭长的村子南北两端架起百余挺轻重机枪、两个六〇迫击炮发射阵地,并在冯玉祥企图率部突围的第一天,齐齐发射了百余枚炮弹,彻底打掉了冯玉祥率部强行突围的念头。
早有不祥预感的冯玉祥本就不愿意率部南下,无奈陈宦一天一个电报催促,坐镇北京的袁大帅在屡调不动的情况下,最后给盘踞在汉中的冯玉祥发来一份措辞严厉的电令,冯玉祥无奈之下,才在十天前率领一个团缓缓入川,将其余四千官兵留在汉中,袁大帅下拨的十二门火炮也尽数留在汉中,用健马驮负全旅所有的二十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和三十万发子弹南下。
顺利经过广元、剑阁和剑门雄关的冯玉祥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的军队会在距离剑门关十八公里的龙潭村设下圈套,这个距离和地点非常要命,冯玉祥的两千余名官兵一大早离开剑门关,用七个小时的时间一口气走到龙潭村时已是强弩之末,原以为到了龙潭可以好好休息好好进食,谁知龙潭村的民众已经尽数撤走,村中的所有粮食和可以充饥的东西全部搬到南面五公里的李家坝,留给冯玉祥和他两千多官兵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村子。
冯玉祥部携带的干粮、盐巴和肉脯,只能满足三天的需要,经过三天的对峙与谈判,不愿意缴械投降的冯玉祥部没有获得任何粮食补给,携带的军粮已经消耗一空,再这么耗下去,无需川军攻打,就能将冯玉祥两千多人活活饿死。
急躁不安的部下有的主张强行突围,有的主张通过谈判,尽可能保住元气返回汉中,唯独冯玉祥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在焦虑不安的辩论中,川军将领枟毅再次派人送来一封信,也是最后通牒。
身材魁梧的冯玉祥非常仔细地读完信,不卑不亢地告诉来使:“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是战是降都会给出明确答复,请回吧!”
身穿四川边军作战服的来使向冯玉祥敬个标准军礼,骑上马朝村北牛王庙跑去,很快把冯玉祥的话告诉枟毅。
枟毅哈哈一笑:“果然不出司令所料,冯玉祥还真够狡猾的,接到曹锟部被我军歼灭的消息还不肯投降,还给我们来个缓兵之计,不就是想侥幸逃脱保住面子吗?要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今天晚上他们很可能就会趁黑突围。”
“长官,打不打?”驻扎绵阳的边军五团团长李绍基问道。
“肯定要打,而且还要打疼他!张参谋——”雷厉风行的枟毅随即做出决定。
“到!”张参谋来到枟毅面前。
枟毅命令:“通知南面的警卫二团,密切注意村中敌军动向,若是敌军向西突围,就给老子发射照明弹,然后用用迫击炮轰他,让狙击中队瞄准当官的打,决不能让敌人翻越牛背山坳口向西逃窜!”
“是……长官,天快黑了,要是敌人从西北断崖下面向北突围怎么办?那条山道只埋设了十几颗地雷,警卫二团的机枪和迫击炮都无法封锁那段死角,而且这两天敌人多次派出小队人马侦查路径,属下担心……”张参谋关切地提醒枟毅。
枟毅无奈地解释:“要不是司令吩咐我尽可能放走冯玉祥,以便今后见面好说话,我早就下令发起攻击了,用得着在这荒山野岭耗时间吗?西北断崖下的山道是条唯一能逃出去的险道,只能走人不能走马,过了山崖才好走一些,如果冯玉祥够胆量的话,就让他逃吧,只要敌人一动,五团的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十分钟之内就能运动到位,用炮火和机枪封死道路,如果冯玉祥运气不好的话,只能退回村子等着我们去缴械。”
“明白了!”张参谋并腿立正转身离去。
与枟毅同届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的五团长李绍基,对萧益民的决定非常不解,又不敢当众质疑萧益民的命令,只能低声询问枟毅:“这个冯焕章是何方神圣?值得司令如此对待?”
枟毅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啊?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总兵力为六千五百余人,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可他这回只带来一个团和一个重机枪营的兵力,把辎重营、炮营和另一个步兵团留在汉中,大出我们的预料,按照我的分析,冯玉祥之所以这么做,显然是不愿意冒险,很可能已经猜到我们司令要收拾陈宦和曹锟,所以才这么谨慎。”
李绍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估计就是这样,再一个原因是,川北道路崎岖,不利于辎重和炮兵行进,从绵阳以北至广元一线,到处是可以设伏的战场,冯玉祥谨慎一些是非常明智的,要不是我们说服广元的张源前辈别掺乎进来,冯玉祥也不会继续南下,恐怕一遭到广元民团的打击他就逃回汉中去了。”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枟毅大声附和:“至于司令为何吩咐我们放走冯玉祥,我们暂时不用考虑,但是必须把敌人的马匹、装备和大部分官兵留下来,不然我们不白来一趟了吗?回去要被其他弟兄笑话的!”
“轰、轰轰——”
村子西北方向传来震天爆炸声,枟毅和李绍基猛然跳起,对视一眼立刻冲出牛王庙,跑到高岗上端起望远镜紧张观察。
村子西北五百余米的断崖下硝烟弥漫,冯玉祥部诸多官兵的身影在火光和浓烟中若隐若现——敌人果然要突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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