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仲辛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水盆急急忙忙回来,冲到嘴边的那句‘水来了’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莹莹烛火映亮的房间里,裴景半跪在床边拉着王宽的手仰头望他,王宽看着裴景的眼神里竟然带着些悲悯的神色。
元仲辛停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不忍心出言打扰。
他听见王宽跟裴景说说:“好,你放心。我可舍不得留你一个人。”
王宽声音里裹着的不舍和伤感让平日里伪装甚好的元仲辛差点落下泪来。他最是懂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以前是他和她娘,如今是他和他大哥。
他闭了闭眼睛,将眼泪咽回去,松松嗓子,十分轻快地喊了一声:“水来了”
裴景和王宽齐齐回神。
姑娘站起身来接过水盆,低着脑袋冲元仲辛道谢:“辛苦元大哥了”
元仲辛刚要摆手说不谢不辛苦,就听见王宽凉凉地开口:“他这样整日里闲着,打个水又能辛苦到哪里去”
元仲辛对上王宽那和声音同样凉的眼神,后颈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裴景洗帕子的手顿了一下,也听出王宽说话的语调与往日有些不同,回头有些不解地瞧了瞧二人。
只见元仲辛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站着,步子都没能挪动一步,活像被先生训了的顽童稚子,而王宽却是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坐着,看着就不好惹。
裴景回身将帕子拧好,走到两人中间将视线隔开,一边小心地给王宽洗伤口,一边对元仲辛道:“赵姐姐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元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元仲辛像得了什么大赦似的,飞一般地往外跑:“哎,这就去!”
王宽看向伏在他身边处理伤口的姑娘,不大高兴的样子:“你倒是向着他。”
裴景闻言忍不住瞅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语气有些像那天问她是不是真的觉得元将军很好时的语气。想到这里,裴景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太开心,不禁忍不住有些想笑。
王宽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唤他元大哥?”
裴景抿抿唇将笑意压下去,声音很松快:“元大哥让我这么叫我就叫了呗”
王宽倏地眯起眼睛,看向她。
裴景瞧见他这副神情,不但没被唬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意还又冒了头,弯着眉眼看向王宽:“竟真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说着回身洗洗满是血迹的帕子,道:“难道你想让我叫你王大哥不成?”
王宽挑挑眉,道:“难道我想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了?”
裴景再次半跪下来,仔细清理着他左腹的血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哄他才好。
王宽伤口处的血污越来越少,却衬地那道口子越发狰狞起来,裴景有些心疼地问:“还疼不疼?”
王宽见她没什么哄人的意思,轻声叹气,拖长了音道:“不疼了。”
裴景轻轻对着伤口了吹了吹,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孩子,又像是安抚她自己。
终于将伤口周围的血迹都情理干净,裴景又在王宽左腹周围轻轻按了按,确定没有异常,方才抬起头来,谁知却是瞧见王宽一副小孩子讨不到糖吃的模样。
裴景本就见不得王宽受委屈,更何况眼下他还是个腹部顶着忒长一个口子的病号。
裴景垂下眸子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突然倾身凑近,速度极快地在王宽的唇角边上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只是碰了碰,却还是一下就搅乱了王宽的心神,她自己也红了脸。
姑娘的唇温温软软地,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王宽耳边嗡嗡地,心跳的飞快,却还是听到姑娘小声道:“这样不生气了吧?”
所谓聪明,多数时候指的便是人反应快,有急智。王公子在这方面不巧正是个中翘楚。于是,裴景便听见王宽道:“不行,还是生气……”
裴景双眸微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公子。
王宽也看着她,声音微哑:“你再哄哄我,再哄哄就不气了”
裴景脸红的差不多要滴出血了,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王宽的声音再次响起:“反正也亲过一次了,多一次也无妨的是不是?”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哄谁,对于反客为主这种事情王公子他实在不巧还是个中翘楚。裴景被他哄着,红着脸又凑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刚要退开,却被某人揽住腰,断了退路。
王宽腹上有伤,裴景连挣扎都不敢,只能喊他放开:“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赵姐姐她们回来看见了”
王宽没有答话,只是和她额头相抵,看着她笑。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呼吸相闻,闹得裴景越发羞恼,忍无可忍喊了一句:“王宽!”
王宽瞧着她有些急了,便松了松手臂上的力道,裴景这才同他拉开些距离,大口大口呼吸着周遭不再那么灼人的空气。
王宽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实在不能怪我,不把你逼急了,你便总是王公子王公子地喊我”
裴景听了,一双带水的眸子波光潋滟地看向王宽,带着些嗔怪的意味,瞧的王宽心头一跳,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刚要张嘴再说什么,却是被屋外的声音堵住了。
“我们回来了!”
赵简的声音远远传来。
裴景一听赶忙站起身来,王宽这次也没再拦她。
裴景拍拍裙子上的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低着头走出门去迎赵简。
裴景一出门便有些傻眼。
远远的看去,一群人往这边走……
赵简元仲辛衙内是他们斋的,去六斋请了人理应跟着回来。
林彦,王晖是六斋的人,也理应跟着过来。
可张鑫磊,齐桓为什么又会在人群里!
裴景张了张嘴,半晌,问了个最简单的问题:“静怡呢?她怎么没来?”
林彦接了话:“她这两天去城郊采药去了,明日才能回来”
裴景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缝合创口的东西都带了吧?”
林彦点头:“带了。”
赵简走得快,此刻已经走到裴景身边来,问:“情况怎么样?刚才六斋的人都在忙老付和齐桓他们的事”
裴景一惊:“付姐姐回来了?他受伤了?”
赵简点点头:“嗯,老付背上挨了一刀。挺吓人的,不过已经处理好了,没事了,别担心。王宽薛映怎么样?”
裴景:“王公子的伤口就等缝合了,薛映开两副解毒的汤剂喝一喝就没有大碍了”
赵简点头。
进了屋子,王晖负责薛映,林彦负责王宽。
元仲辛衙内陪着莫名其妙跟来的张鑫磊齐桓寒暄。
张鑫磊和齐桓今日也是刚好出任务回来挂了彩,衙内去的时候正碰上他们在六斋排着队等治伤。六斋今晚上就只有林彦,王晖,两个人在,别人也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当时林彦王晖正在忙活付青鱼那条横贯整个背部的大长口子,衙内他再霸道也总不能这个时候将林彦抢来,便也只能排队等着。
付青鱼这伤口还没处理好,便又等来了赵简……
付青鱼的伤口刚刚处理好,又等来了元仲辛……
林彦问了问请况,觉得不很紧急,便先就近将手头上张鑫磊和齐桓的伤给处理了。这二人听说王宽和薛映都受了伤,非要跟来探病,于是便出现了裴景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王晖这边摸了摸薛映的脉,又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道:“确实没什么大碍了。我开个方子,这就让人熬上,一会儿喝上一副,今儿夜里就能醒过来。”说着,走到书桌前,三两下写出个方子来,便递给了赵简,道:“你们明日起就按这个抓药,一天两副,喝三天就没事了。今夜的药我一会儿回去就熬上,半个时辰左右让人来取就行”
赵简谢过王晖,送了他出门。
王宽这边因着要缝合创口,自然麻烦一些。
林彦弯下腰来,就着裴景举着的蜡烛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而后回身看着裴景道:“这是就差缝合了?”
王宽听到,问了一句:“还要缝?”
裴景接过话来:“当然了,虽然不算太深,可这么长的口子,不缝上要怎么长好?肉那么向外翻着很容易感染的。”
王宽点点头,没再说话。
林彦看向裴景:“薛静怡说你医术好得很,没在六斋实在是不应该,我本来还是不信的。”
裴景笑笑,并不很在意:“准备缝合?”
林彦顿了顿,道:“我刚才缝付青鱼的伤口时间很长,这会儿手是抖的,若是你能缝合……”
话还没说完,却是被一旁站着的齐桓截取了话头,道:“裴师妹是个姑娘家,王公子却是伤在左腹,缝合怕是不方便吧”
这话一出口,周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林彦有些尴尬地顿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
七斋众人也是同样一顿,而后全都齐齐看向了齐桓。
王宽的眼神不必说,自然是凉飕飕的,裹着冰渣子似的那种凉飕飕。
裴景看向齐桓的目光也没什么温度,她给不给人缝伤口是她的自由,关他齐桓什么事情呢?
至于元仲辛衙内和赵简嘛,自然是带着些‘齐桓你自求多福吧’的意味。
一旁的张鑫磊很显然也觉出气氛不对来。前两天他来七斋送信时便觉得王宽和裴景之间有些不同,如今更觉得自己直觉没错。别人都在看齐桓,他却是忍不住将目光在裴景王宽之间来回逡巡。
元仲辛悄悄挪了挪步子,凑近赵简,声音压得极低,小声道:“我觉得他要倒霉了……”
赵简看了他一眼,也凑近小声道:“八辈子血霉……”
元仲辛低下头,挑着眉抿唇藏起笑意来。
哈哈,有这么个齐桓出来顶缸,王宽大概就没心思计较他让小景喊他元大哥的事来,真是……太好了!
林彦第一个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是我没考虑周全,那还要劳烦王公子……”再一次的,话又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只不过这次是裴景。
裴景:“我来吧,不过还要劳烦林师兄帮我打打下手。”,说着转头又看向齐桓:“齐师兄多虑了,医者父母心,自然不必太过在意男女大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