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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生听罢身后李居的请求,却仍只是坐着不动,缓缓道:“道友,我自幼学道至今,整整六十三年,日日修道养心,皓首穷经,才勉强步入而今这番境地。可即便如此,贫道也不敢说出悟尽天道这样的言语。”

“天道之大,哪是一席话便能道破的。”那柳长生说完,便闭上了眼,静心打坐。

那远在水云间的楚易听到了柳长生这番话,脸上笑得合不拢嘴,道:“这修行之人真有意思,骂人都这么文绉绉的。”

李居看着柳长生的背影,他自然明了这柳仙人的弦外之音。他自幼便善察言观色,心就比其他人更为敏感,而今被这高高在上的柳仙人一番文训,心里顿时没了方寸之感,看着那一个二个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的信徒,还有那时不时偷偷投来各色目光,李居心里好似猫抓一般难受,只想牵着牛转身逃走。

可李居不曾想到,自己刚一转过头去,迎面便被一抱着经书的小道士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

“小友,多有得罪。”见状,李居便匆匆俯下身来帮忙捡起散落在地的经书。

“无妨,无妨。”那小道士说着,声音高调清悦,婉转动人。如此声音倒引起了李居的好奇,他看这道士身着的道服同那柳仙人的无异,心想莫非这上阴阁还收有坤道?眼上便多留心了些,只是不曾想刚埋下头,那人便昂起头来,不多不少,正好四目相对。

“还真是个坤道。”李居迎上那道士的盈盈秋水,琢磨着怎么脱身时,却见得那小道士眼睛一亮,一脸兴高采烈道:“您是青阳宫李居李道长么?”

就在李居还在琢磨这小道士是谁时,那在远处静坐的柳仙人坐不住了,匆匆快步行至这小道士身旁,毕恭毕敬道:“莫道长,请。”

李居眉毛一挑,心想这是个什么情况时,那道坛下乌泱泱地信徒便已纷纷叩拜到:“见过莫道长,道长福生无量!”

这莫道长是谁?世人只知这天下第一大教为上阴阁,却不知上阴阁内另分作三派,分别是应对元始天尊的玉清派,应对灵宝天尊的上清派,还有道德天尊的太清派。这柳长生再厉害,也不过是玉清派的一名核心弟子,而这位莫道长,正是玉清派掌门莫惊春。

“唉,何必行此大礼?”说罢,那莫惊春便要众信徒平身。

“上阴阁几百年来的礼数,岂敢不从?莫掌门还请上座。”柳长生说罢,便要领着莫惊春上道坛,哪曾想这莫惊春刚走几步,回头见李居没有跟上,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便去牵他的手,拉着就要往道坛上带,生怕李居要跑了一般。

那李居刚被柳长生好一番阴阳怪气,而今又是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待遇,脑袋里一下乱了方向。不过话虽如此,李居脚上的方向可清楚得很,跟着那莫惊春便上了道坛。

那莫惊春刚站在道坛上,回头看了一眼李居,好似心领神会一般,高声道:“诸位,今日不讲经了,改论道!”

台下的信徒刚要嚷嚷,那莫道长又道:“青阳宫李道长远道而来,只为同我上阴阁三位掌门好好论道一番,我等若是不迎,岂不尽失地主之谊,贻笑大家?”

至此,台下戛然而止。若非亲眼所见,李居绝对不会想到,这般干脆而强大的统领力竟出自一位女子,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贫道莫惊春,此前便久闻李道长大名,也一直希望能与李道长见上一面,共论天道。”

二人迎面而坐,李居看着莫惊春那水汪汪眸子,竟透出勃勃英气,一时语噎,只是道出:“请!”,示意莫惊春出题。

“不急,李道长。”微微一笑,道:“今日是上阴节,在开始论道前,不妨同我约定一番,也不失了这上阴节的乐趣。”

李居只自己为客,岂有拒绝的理,便道:“莫道长但说无妨。”

“好!”莫惊春见李居如此爽快,便道:“今日论道,我若是输给李道长,便退去上阴阁掌门一职。”

退去掌门?正在李居思考这莫道长会不会太认真了,却听得那莫惊春道:

“若是李道长输给我莫惊春,那便要加入我上阴阁,还要同我结为道侣,共修天地大道!”

一时间,整个道坛鸦雀无声,就连在那水云间里看热闹的楚易也张着嘴巴愣住了。那坛下的柳长生,眉头倒竖,瞪着眼睛,不知作何感想。

李居看着莫惊春,眼前这女子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似少年郎般英姿勃发,踌躇满志,便知道此人是同自己一般的脾气。

都是为了求得天道,万死不辞的脾气。

“请!”李居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莫惊春出题。

那莫惊春见李居同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李道长跋山涉水至此,只为求得天道,试问何为天道?”

李居微微一笑,道:“天道即为真理,万物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真理即为善,善即为真理。人善则众拥而为圣,可羽化登仙,人恶则众叛亲离,不可成为人。”

莫惊春听后,问道:“这天下的神仙,都是得道圣人羽化而来?”

“这是自然。”李居点头示意。

那莫惊春听罢,莞尔一笑,道:“敢问李道长,这天下可有神仙一说?”

李居一听,便毫不犹豫道:“上有三清,下有四御,天神地址,岂能有假?”

莫惊春听后,笑道:“既然有三清四御,为何不问问他们何为天道?”

李居一听,愣住了,却听得那莫惊春又道:“照李道长之意,这神仙皆是得天道之人,只需要问问他们便可知晓李道长说得对不对,是吗?”

坏了!听莫惊春一说,李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输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但李居却不死心,仍反问道:“依莫道长之言,何以为天道?”

那莫道长见李居仍不肯认输,便缓缓道:“道,即为路。天之道,不妨认为是通天之路。李道长,这世间的路又岂止一条?”

“人心所善固然天下太平,可若人人都善,那什么又是恶呢?或者弃恶从善的人能叫做善人么?”

“换而言之,若天道只为善人而生,那有怎能称为真理呢?真理本是众生相,当适于任何人,因为若真理不适应于任何人,便不可以成为真理。”

“故而,天道,不止一条。李道长,你懂了吗?”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无人不叹声叫绝,就连那居高临下的楚易也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李居皱着眉头,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脑子里在慢慢领会她所说的一切。沉默良久后,李居终起身鞠躬,心悦诚服道:“受教了。”

“李道长,我原以为这场论道输的会是我,因为这样一来至少可以证明这世上还有值得我去追求的东西。可惜了,败的是你。”在众信徒的喝彩声中,莫惊春缓缓走近李居,耳语道:“但你是幸运的,李居,你可以去追求你的道。”

说到这,那莫惊春竟扭捏了起来,两只小手缩在道袍里揉来揉去,轻声道:“李居,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李居一听,平常早该装糊涂的脑子,此刻竟没来由得想起了那林清荷。

“自我知晓你论道天下时,我便对芳心暗许,心想这该是个怎样的人才有这般气魄。”

“如今一见,只觉不负我心。”

李居看着目光灼灼的莫惊春,刚张嘴道:“莫姑娘……”,那莫惊春却低下了头,缓缓转身道:“无需多言,李道长,我知道这上阴阁里没什么能留住你。”

“你走吧。”

这一句,莫惊春说得很大声,在旁人眼里,就好似那李居的论道水平实在差强人意,入不了我上阴阁,更配不上那莫惊春。

因而在一声声嬉笑怒骂中,那李居骑上了师祖的青牛,缓缓而去。

至此,天道之行,止于上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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