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都是兄弟

澜山城,一名身着金袍、仪容神态一丝不苟的男子御剑飞过,忽又面露踟躇,调转方向,缓缓往澜山外院飞去。

“轮值得暇,路过澜山外院,便顺道来看看师妹。钟某贸然造访,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师妹修行?”

一间厢房内,钟奎眼神有些复杂迷惘,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痴迷,看向身旁正为他倒茶的窈窕女子。

“谈何打扰,钟师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妹更是荣幸之至!并非小妹虚言,清晨时,我开窗便见一只喜鹊落于院中,心想今日可能会有喜事发生或者贵客降临。果不其然,钟师兄能来,岂不就是恰恰贴合了这个预兆?”庄绣嫣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钟奎受其感染,也微微一笑,化去了心中尴尬。

随后二人开怀畅言,言笑晏晏,颇有宾主尽欢的味道。

过了半个时辰,当钟奎向庄绣嫣辞行,从院内走出之时,他的眼中已充满笃定,不复迷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常人常情,我没必要压抑,也没必要掩饰。”

“庄师妹初见之时,倒未觉得她有多特殊,也就稍微……有些惹人怜爱,不过接触多了之后,便愈发感觉她玲珑稳重,有古时闺秀之风,颇合我的心意。或许,她能成为我未来的道侣!”

钟奎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一丝甜意,嘴角也不自意地微微勾起。

……

……

旷野看人稀,长空共鸟齐。

天地之间,长空之上,一名面容普通的白衣公子驾着一溜红云,腾空飞行,云上还有一只火红大鸟和一只银毛小兽相伴。

这白衣公子正是变幻容貌之后的程风游,他已朝着中州方向北上数日,日行千里有余。

以结丹初期的修为,这个速度算是不错的了,毕竟他既没有专门用来飞遁、遁速极快的法宝,腾云遁法也只是初学,没有修成神通,更不可能把全部真炁都投入其中,只为赶路。

路上倒是经常碰到有修士飞遁南下,但没人特意理会他,都是匆匆赶路,相隔老远错身而过。

程风游得罪的是木家,又不是三清宫,木家在峦起郡中虽然有一定势力,但绝不敢大肆搜捕,仔细盘查每名过路修士,即便是三清宫也很少做出此等招致恶感、引发众怒之举。

如今大量散修南下游历,寻觅机缘,其中木家招惹不起的厉害人物,肯定是有的,估计还不少。

而他只要小心一些,不主动暴露,当可安然无恙,所以他一路上有意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从未靠近过城池,也没有碰上可以识破他真面目的高人。

一路顺利前行,就是速度实在无法令他满意。

以他如今遁速,若是想要自个儿飞到烁石城,至少得十年八年,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他的打算是,先赶到最近的一座中州大城——彩屏城,然后在此城搭乘行商宝船,路线尚未可知,到时再说,反正总比他自己飞遁要快。

至于师父云飏子,他倒不是十分担心,既然师父说过已不是第一次被真人圣君追赶,那就表明师父肯定有办法脱身,不然也不会信心满满地与他定下相会地点。

他要做的只是顾好自己,一路小心,以求平安抵达。

……

……

“我说真人前辈,我都已经赔过罪了,又没有在城中当场格杀那个姓木的,前辈何必死咬不放,真要我一路跑到星光城吗?大家都是要面皮的人,何必弄得如此狼狈?”

浅层虚空中,一名浑身闪耀五彩霞光,风雷萦绕的鹤发老者,一边展翅飞遁,一边传话道。

后方,身着月白道袍的耄耋老道,眸中怒色浮动。

“那好,老夫给你一个了结恩怨的机会,你接老夫一招,此事便可作罢!”

“不接!”

鹤发老者干脆利落地拒绝,“即便在下能够接得下来,也是平白受伤,倒不如一路跑到星光城,到时候咱俩一同没脸,给城中同道当笑话看!”

耄耋老道闻言,眼中怒意更甚,若非对方遁法着实玄妙,而他又宝体有恙,不愿扩大伤势,强行硬追,他早就两大嘴巴子甩过去了,管你是不是隐宗之人,管你是不是和九鼎盟会大有渊源。

不过,耄耋老道心中也明白,自己终究是要放弃追赶的,不可能真的追到中州九都去,让人看笑话,如今他只是心中积郁难消,权当出门散心,发泄发泄罢了。

“好个无赖之徒!隐宗之人,莫非人人都像你这般恬不知耻,滑不溜秋?”耄耋老道怒喝出声。

“前辈此言言重了,隐宗门人个个英明神武,在下只是个例外罢了!话说前辈是不是许久没活动过了,在下再陪前辈活动一段时间,然后咱俩适可而止,如何?”鹤发老者悠悠回答。

“大胆!你真以为老夫追不上你不成?”

“不敢不敢,前辈当然追得上,在下只是在为前辈着想,前辈没必要为了这点意气之争,耽搁了伤势,对吧?”

“哼,老夫即便受了伤,也不代表尔等小辈可以言行不敬!”

“是,是,前辈所言极是,能不能别再追了?”

“那你接我一招?”

“不接!”

是故,二人仍旧一追一逃。

……

……

却在这时,程风游这边。

“欸,程小子,快看那是什么!冲我们来了!”

灿灿忽然扑腾翅膀,指向前方天际,一辆冠金圆顶、门垂朱帘的华贵车辇疾飞而来,拉车的是四匹神骏非凡的玉面花骢[g],马蹄疾疾,如踏飞雪。

看这架势,肯定不是普通人物,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程风游扯了扯嘴角,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长虹剑所化红云,静静等待。

马车遁速极快,不过数息,已从天际疾驰而至。

“吁!”

车上传出一声喝令,四匹玉面花骢齐齐昂首顿蹄,停在红云旁边一丈开外,马车窗帘掀开,却是一名脸上皱纹深深,身穿粗布麻衣,老农打扮的老者从中探出头来。

“小老弟莫慌,老农苏粱,出自社稷学宫,想请小老弟上车一叙,不知可否?”车上老农一脸憨厚模样地说道。

“呃……此人既是出自社稷学宫,又是憨厚老者面貌,想必只要我礼数给足,对方应该不会以大欺小,为难于我。”

程风游心中略作盘算,随后深揖一礼,笑脸以对:“前辈诚心相邀,晚辈怎敢拂了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番恭敬言辞,礼数作足之后,方才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小老弟的两只灵兽也可同来。”

老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灿灿和五十,再度开口。

“既然如此,灿灿、五十,你们也随我来吧。”

程风游答应一声,将红云重新化为长虹剑收起,招呼灿灿、五十也上了马车。

一人二兽掀帘入内,眼前豁然开朗,在外边看着马车只有方丈大小,可入内之后才发觉其内空间开阔,竟不下十丈方圆,足可比拟寻常厅堂。

看来,这马车本身便是一件洞天之宝。

再看车厢内的装饰,既华丽又粗野,地上铺着各色皮毛,四壁悬着各类兽首,诸如熊罴虎豹等等,不一而足。

另外还有数只活生生的珍禽异兽,或站或趴,分布在车厢各处——一只色彩斑斓的金刚鹦鹉,雄赳赳立于龙头架上;一只双耳尖长的金钱猞猁,蜷缩身子,趴在地上假寐;一条金灿灿的黄金大蟒,盘在角落,自顾自吐着信子;以及坐在老农肩头左右一只的黑白竹鼠。

老农苏粱则在车厢中央席地而坐,见了程风游,含笑起身招呼道:“小老弟,勿要见怪,随便坐就好。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哥我仗着虚长些许年岁,喊你一声小老弟,不过分吧?”

“此乃前辈抬爱,半点也不过分。晚辈程风游见过这位前辈,还有诸位道友。”

程风游先是向老农行了一礼,又对着那几只灵兽拱了拱手。

对方没有刻意掩饰修为,自然散发的淡淡灵压,足以让他判断出老农至少处在元婴境界,而那几只灵兽少说也有着洞虚修为,称呼一句“前辈”和“道友”并不为过。

话音刚落,站在龙头架上的金刚鹦鹉,睡姿慵懒的金钱猞猁,双眼细狭的黄金大蟒以及老农肩头的黑白竹鼠,一齐看了过来。

看它们的各自神态,以好奇居多,却又隐约流露出些许善意,或许是程风游平等相待的态度,让它们感到颇为满意吧。

不过,它们都未急着发话,反倒是那老农一脸憨厚笑容,一直从袖里往外掏东西,嘴上仍不忘殷勤招呼。

“小老弟若是不嫌弃,就坐到这里来吧。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一些灵果,小老弟你尝尝!”

老农先是招呼程风游坐到他近前,接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竹案,然后又掏出一盘盘灵果,把竹案摆得满满当当。

“多谢前辈款待。”

程风游不卑不亢,抱了抱拳,便在老农对面坐下。

“我果然没看错老弟,老弟果然也是一位爱兽敬兽之人。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你若不见外,喊我一声苏老哥可好?”

老农热情洋溢,满脸堆笑。

“小弟见过苏老哥。”

程风游没有推辞,点头叫了一声,然后问道:“不知苏老哥是否有事相商?”

“嗐,说来惭愧。”老农忽然自嘲一笑,“老哥我本是农家出身,却疏于农桑,反倒酷爱养兽御兽,常被农圣训作不三不四。今日有幸偶遇老弟以及相伴的两只瑞兽,实在是见猎心喜。说句冒犯的话,老弟还请不要见怪。”

“赤翎锦鸡和魅眼雷猿,都是难得一见的福瑞之兽,不知这两只瑞兽,老弟卖吗?”

老农兴味盎然,来回端详着灿灿和五十,随后眼含期待地看向程风游。

程风游不假思索道:“请恕在下无礼,苏老哥的这个请求……”

“欸,老弟别急着拒绝,先听听老哥的报价,如何?”

老农出言打断,举起两根手指,交叉到一起,形成一个十字。

“老哥我开价十枚灵晶!小老弟,你想想这可是一万灵玉,一千万灵石,老哥我诚意满满。”

程风游闻言一怔,很快又摇了摇头。

“看来老弟是识货的。既然如此……”

老农咽了口唾沫,面露决绝,双手一张,喊出了一个足以令普通结丹修士瞠目结舌的价格。

“一百枚灵晶,这是老哥我的最高价!老弟你考虑仔细了,这个价足可媲拟上百名结丹修士的全部身家!”

老农所言不错,一百枚灵晶,就是一万万灵石,的确是寻常结丹修士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听到这个价码,灿灿的一双小眼睛里,顿时塞满了紧张神色。

“嘶~”

程风游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神色稍显踟躇,最终还是坚定摇头,“不卖!”

灿灿听后,神情一松,伸出翅膀,在程风游肩上轻轻拍了拍。

五十却显得事不关己,呆呆地看着案上灵果,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似乎是在懊恼,怎么没有油炸虫子?

“原来如此,我懂了。”

听到程风游的回答,老农面露失望,但仍不放弃,劝说道:“老弟一看就是情深义重之人,想必是将它俩当成了自己伙伴,所以价格再高都不会售卖。不过,老弟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它俩是跟着老弟风餐露宿好呢,还是跟着老哥我,兄弟遍天下,吃香的,喝辣的,住好的,哪个更好?”

“老弟不妨问问它俩自己的想法嘛?”

老农眼珠转动,瞥了眼灿灿,又看向五十。

“没错,苏老哥待我们可好了,有得吃,有得穿,只要不生病,不被带去河边……”

坐在老农左肩的黑竹鼠,终于忍耐不住,抢着插话道。

话没说完,就被老农右肩的白竹鼠捂住了嘴。

“咳咳”

金刚鹦鹉轻咳两声,也发话道:“别听那厮胡言乱语,被烤了吃的只有熊罴虎豹那些凶兽,我等是瑞兽,何须担心。”

“烤了吃!”

五十一听到这个词,当即联想起了什么。

“眼前这个老家伙,肯定也是一个老不正经,和那个姓云的是一丘之貉。那个姓云的爱喝酒,这个姓苏的爱吃肉。但本王宁愿落到那个姓云的手里,即便整日替其酿酒,苦是苦了些,至少还有命在,换作这个姓苏的,万一他哪天一时兴起,本王怕不是要被拿来打牙祭!”

“太可怕了,匿了匿了!”

五十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轻车熟路地钻入程风游胸前衣襟,躲了起来。

老农见此,哑然失笑:“也罢,强求不得。”

“多谢老哥谅解。”

程风游跟着松了口气,连忙抱拳。

老农点点头,不再提买卖灵兽之事,换了个话题问道:“小老弟此行何往啊?”

“不瞒老哥,之前听闻两宗大战,我本想过来凑个热闹,只可惜四处转了一圈,依旧收获寥寥,便打算回中州去了。”

程风游微笑回答,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脸。

“出门在外,做些遮掩,让老哥见笑了。”

“无妨无妨。”老农摆摆手,不以为然道:“老哥我的那些旧相识里,比你这更怪、更藏头露尾的多得是!只要彼此看的顺眼,就都是兄弟,不必拘泥小节。”

“说回行程,我和老弟的方向正好相反,此行准备赶去波澜山脉。之前有所耳闻,天妖宗自家弟子实力不济,便将许多珍奇灵兽逼上了生死擂,充作战力与三清宫放对厮杀,此举实乃以庖代战,暴殄天物!”

“老哥我非得跟他们理论理论不可,至少也要让他们卖几只肌肉紧实、弹牙筋道的凶兽与我,打打牙祭,即便是在生死擂上当场断气的也无所谓,正好新鲜。”

老农咧了咧嘴,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当然,他们要是愿意卖些瑞兽,那就更好了,老哥我出得起价。”

“这是自然!毕竟苏老哥兄弟遍天下嘛,义薄云天,路子宽得很!”程风游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一句。

老农听得满脸绽笑,合不拢嘴,“哈哈哈哈,老弟你果真对我的味!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以后你行走岱海之时,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报老哥的名,老哥我自忖在九州这块地界,还是有些许薄面的。”

“先行谢过苏老哥好意,不过小弟岂敢败坏老哥名声?”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兄弟,凡事不必客气,区区虚名算得了什么。”

……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程风游起身拱手道:“天色不早了,就不再耽搁老哥的行程。此次多谢老哥盛情款待,小弟告辞。”

“也好,今日半道偶遇,未做准备,招待不周,老弟见谅。下次见面,老哥一定请你吃遍山珍海味!这些灵果老弟拿着,都是自家种的,并不贵重,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莫要生分……”

“欸,这就对了!”

老农起身相送,拿出一大袋灵果,强行塞到程风游手中,盛情难却,程风游不得不道谢收下。

老农将他送至车外,挥手道别:“山高水长,兄弟情深,小老弟,来日再会!”

程风游驾着红云,拱手依依惜别,心中生出不少感动,回礼道:“此番谢过老哥款待,老哥真是个实诚人,小弟佩服,只可惜现今无以回报,来日必将投桃报李!”

……

二人分别后,马车继续向南飞驰,车厢内老农左肩的黑竹鼠管不住大嗓门,嚷嚷道:“这回认了个穷兄弟,啥也没捞到,还送出去一袋灵果,亏了亏了!”

白竹鼠闻言,迅速在黑竹鼠头上敲了一下,反驳道:“你懂个屁,什么叫作放长线钓大鱼,咱苏老哥啥时候吃过亏!难道你没看见那小子离别时,一脸感动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送给兄弟的东西,早晚是要连本带利拿回来的?反正大家都是好兄弟了,兄弟的好东西,岂能紧着咱苏老哥!”

老农呵呵一笑,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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