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女子一袭红衣比身后的阳光还要耀眼,正坐在山涧一颗大石上,托着腮凝望着远方。
左眼眼角的泪痣让她整个人多了两分妩媚。
洛衡双眸微眯,目光扫过画中人的脸,最后落在那颗泪痣上。
多年前封存的记忆在这一刻瞬间被打开了。
入秋的山林里,十岁的他正跪在地上费力地挖柴胡。
身后,一个“小男孩”叉着腰嘲笑他,声音清脆。
“你连柴胡都不认识,怎么敢出来采药?你手里那个吃了会死人的。
你看看,我手里的才是真正的柴胡。”
母亲快要病死了,他又急又怕,抢了小男孩的药。
“小男孩”和他打成了一团,还咬伤了他。
见血就晕的他,在晕倒之前,看到一袭红衣的漂亮女子从山林中走过来。
瓜子脸,杏核眼,眼角有颗美丽的泪痣。
晕倒之前,他隐约听到女子无奈地声音,“又闯祸了?”
后来她们将他送回家中,自称是过路的郎中,又给母亲开了药,救了母亲一命。
时隔多年,他本来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事了。
却在画卷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扑面而来。
洛衡不由捏紧了画卷,倏然抬头看向沈初。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沈初的眉眼,记忆里那个“小男孩”模糊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与沈初的眉眼完全重合。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确定了。
沈初就是当年咬伤他的那个孩子。
沈初一对上洛衡的眼神,头皮顿时有些发麻。
她知道洛衡认出了自己。
画中人是她的师父。
当年师父带着她路过扬州,上山采药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采药的洛衡。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师父的样貌太有辨识度了。
洛衡或许当时没记住她,但一定记得师父。
她上前一步,拿过洛衡手里的画像,若无其事的解释:
“画中人是在湖州教我读书的师父。”
话虽如此说,但整个人却崩得紧紧的。
万一洛衡当场揭穿她的身份,她该怎么办?
正迟疑间,洛衡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激动的道: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呢,阿初,原来我们竟然在多年前就认识了。”
沈初浑身一僵,脸上却故意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
“大哥?”
洛衡道:“你忘了吗?九年前在扬州,你还教我辨认柴胡,还赠送药给我。
我们还打了一架,我......”
沈初心中一跳,生怕他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说出来,连忙打断他。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大哥就是那个采药的小哥哥。”
洛衡不住点头,双眸晶亮,“没错,就是我,你想起我了?”
沈初点头。
李承宣和周俊凑过来。
“大哥怎么回事?你和阿初在多年前就认识了?”
洛衡遂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谁能想到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九年后,我们不但认识,还结拜成了兄弟。”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裴渊不由冷嗤。
“九年前?洛公子当时还是个孩子吧,小沈大人也不过七八岁,洛公子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洛衡皱眉,“怎么可能认错?阿初在我身上留下了记号的。”
裴渊眸光微凉。
李承宣兴致勃勃的问:“什么记号?”
洛衡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齿痕。
“诺,就是这个,阿初当时可是卯足了力气咬的。”
李承宣和周俊先后凑上去看,纷纷打趣沈初。
“阿初,你这么小就知道给将来相认留记号了?”
裴渊双眸微眯,目光扫过洛衡手臂上的齿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左臂。
在他左臂靠近肘窝的地方,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但却不是齿痕。
可他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恍惚觉得这里应该有道齿痕呢?
李承宣夸张的笑声令裴渊回神。
“怪不得大哥能一眼就认出阿初来,换做是我,给我留这么深的疤,我也能记住那个始作俑者,将来好报仇啊。”
洛衡摇头失笑。
“我记得阿初,可不是因为他咬我,而是因为我们在扭打的时候,我不小心扯.....”
话说到一半,洛衡突然顿住了。
他的心跳得飞快。
刚才太激动了,一时忽略了一件事。
沈初之所以会咬他,是因为在扭打的过程中,他扯开了“小男孩”的头发和衣裳,发现人家其实是个小姑娘。
阿初是个小姑娘!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洛衡顿时呆立当场,脸上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所以,沈初真的是女子,而不是男人?
“大哥,你快说啊,你扯了什么?”
李承宣和周俊满脸好奇地催促洛衡。
洛衡呆呆地看着沈初。
“我...我扯了阿初的头发和.....”
沈初后背冷汗都要下来了,轻轻弹了下手指。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响。
啪嗒。
有黏糊糊的液体忽然从天而降,砸在了洛衡头上,沿着鬓角瞬间流了满脸。
周俊被吓得惊叫出声,“嘤嘤嘤....天上下血了?”
血?
洛衡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
手上全是红彤彤黏糊糊的血迹。
他脸一白,两眼一翻,一头栽了下去。
沈初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招呼李承宣。
“快,把大哥抬进屋休息,大哥晕血,帮他收拾干净。”
李承宣扶起洛衡,忍不住嘀咕:“真奇怪,哪里来的血?”
红袖摸摸空空如也的袖子。
咦?我小产要用的血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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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裴渊再一次陷入梦魇之中。
在梦里是漆黑的夜,骄纵的小姑娘掉进陷阱里被吓坏了。
小男孩找到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狠狠抱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钻心的疼,血从衣服吓渗出。
但小男孩却一声没吭,只满心懊恼地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安抚。
耳畔又响起很多嘈杂的声音。
有女子的抱怨声。
“这么小就会欺负阿湛,将来可怎么办?”
还有男人粗犷的笑声。
“男子汉留个疤不算什么,何况还是个牙齿印,就当楚楚给阿湛留下的订亲印记好了。”
“订亲印记?这个说法好啊,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给他们订个娃娃亲如何?”
门外,小男孩摩挲着手臂上的齿痕,看着旁边的小姑娘,抿着嘴笑了。
天空中忽然雷电交加,白光闪过。
他看清了那个小姑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