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二陛下果然下了明诏。
只说有突厥犯边，为防奸细入城，长安城只出不进，周边各县，也派重兵屯驻，沿途设卡，严查路引。
然而，这招防得住凡人，防不住神明。
白岳倒忘了，佛门可多的是布袋，不出几日，城中便多了许多陌生百姓，听口音绝不是秦川人氏。
这些人倒也没滋生是非，有钱住店，没钱的便在街边歇了，购买食物、衣衫，也都客客气气，若受了本地人欺负，却都忍辱退让，口宣佛号，似甘之如饴。
此时长安城，居民约莫七八十万。
可这些凭空冒出来的外地人却越来越多，街上摩肩接踵，掎裳连襼，看上去竟不下百万。
长安骤然封城，物资储备不足。
若只供本地人，还能撑个十来半月，可人口贸然多了一倍有余，只过了几日，粮油菜蔬就短缺起来……
白岳无奈，只得让李承乾跑了一趟太极殿。
届时李二陛下正被雪片似的奏折压得头昏脑涨，其中不是骂李靖军事疲软，致使长安吃紧，就是骂他乱政，好端端的封什么城？
李二气坏了，哪里好端端了？
秃驴都进城了！
一见白岳松口，李二立即派人宣旨解封，可这样一来，长安城中的外地人就更多了，直逼三百万……
李二厌佛，大唐都知道。
尤其萧瑀、张道源被贬之后，这大半年来，长安百姓不知有多少人怕受牵累，偷偷烧了佛像，毁了供奉。
长安化生寺，原来香火鼎盛。
这段时间，却冷冷清清，僧侣都快跑完了，只剩一个瞎了眼的主持，跑也没地方跑，又没人来上香还愿，都快饿死了。
当然，信仰是有的。
长安百姓，如今都信荡魔大帝了。
骊山的荡魔大帝庙，香火极为繁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皇帝都不信佛了，谁还信那玩意儿？
再说，荡魔大帝可显灵了，佛陀来过？
八月十五。
数十万外地人簇拥着一个和尚，浩浩荡荡来到化生寺，又是扫洒，又是装金，不几日便将阖寺上下妆点一新。
那瞎眼主持，也终于吃了顿饱饭。
随行还有从江州金山寺而来许多和尚，便鸠占鹊巢，将那瞎眼主持请入偏房，奉金山寺长老法明和尚为方丈。
据说那法明和尚，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不知何时扬名，此时已成，大唐有名的得道高僧，他临行前，已具书信，诚邀天下有道的高僧，上长安做会。
此时化生寺修葺一新，天下多僧俱到，法明和尚设素宴相待，便名言欲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水路道场。
次日，化生寺聚众僧，推选坛主。
各路高僧宣法，终于从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
你道他是谁人？
陈光蕊！
消息传来，李二登时就掀了桌，我这江州知府你做不得，非得剃度出家，却又不甘寂寞，来长安设什么水陆大会？
盛怒之下，便欲兴兵去捉。
长孙皇后好说歹说，才劝了回来，人家一没犯法，二没作恶，就兴兵捉来，跟那数十万百姓如何交代？
正在此时，太子承乾又传来荡魔大帝旨意：
九月初一，邀天可汗君臣，于化生寺观礼。
白岳实在没心情见这两口子，以他大罗之境，他心通不过小小伎俩，长孙皇后如何腹诽，句句听得明了。
你生气吧，她没说。
不生气吧，她想了。
你说咋办？
陈光蕊既然当了坛主，便在化生寺聚集多僧，打造禅榻，装修功德，整理音乐，选得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
诸所佛前，物件皆齐，头头有次。
选到九月初一日，黄道良辰，开启做九日“水陆大会”。
初一日，癸卯良辰。
陈光蕊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李二陛下早朝已毕，便率文武百官，皇后诸子，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径上寺来观礼。
李二銮驾已至，却不入寺拈香拜佛，只登台冷眼旁观。
其时，两百多万异乡信众，早将化生寺围得水泄不通，长安百姓便想凑热闹，却也挤不进去，只在外围登高远眺。
陈光蕊登上高台，将那锦斓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盘膝而坐，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一会《劝修功卷》。
那法明和尚近前来，拍着宝台，厉声高叫道：
“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么？”
倒是好一个捧哏！
陈光蕊闻言，只微微一笑，对法明和尚起手道：
“老师父，弟子失瞻，多罪。见前的盖众僧人，都讲的是小乘教法，因此先讲小乘教法，此时便讲那大乘教法！”
法明和尚问道：
“你可知大乘教法如何？”
陈光蕊菩萨道：
“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弟子曾闻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法明和尚大喜，问道：
“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
陈光蕊道：
“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法明和尚又问：
“你可记得么？”
陈光蕊合十一礼，道：
“弟子记得！”
你一言，我一语，便引出了三藏真经。
陈光蕊便现了地藏底蕴，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得严。
但见那佛光大盛，花雨缤纷，二百多万异乡信众听得如痴如醉，唯独大唐君臣，耳中翻来覆去，只有两句：
“胡说八道，乱放狗屁！”
原来，白岳怕地藏这厮下作，当面度化李二。
之前便与乾坤鼎商议，此时那鼎已化为一方结界，将大唐君臣、后宫诸子，连同长安百姓，皆护在鼎下。
地藏王口灿莲花，众人却听而不闻，只有白岳两句吐槽。
这般法会，如何度人？
地藏王讲了半日，抬眼望去，却见大唐君臣百无聊赖，李二与长孙皇后倒还能端坐台上，尉迟黑炭一众粗人，却早耐不得了。
竟然拿出酒浆，吆五喝六，喝起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