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第一次运用道歉三部曲,难免有些不够娴熟之处。
江迟却完全被秦晏绕晕,当然也忘了生气的事,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是挺好用的。
凌晨三点,楼上终于消停下来,洪子宵和方思折也睡下了。
江迟不是第一次和秦晏躺在一张床上,也不觉得别扭,调整好睡姿,很快坠入了梦乡。
一人醒来时天光大亮,秦晏身上麻醉后遗症的症状完全消退,饭也没吃,跟江迟打了个招呼,套上衣服就走了。
江迟叼着牙刷,还没反应过来,秦晏便已经潇洒地关上了房门,翩然而去,连一道背影都没有留下。
江迟:“......”
洪子宵和方思折自然是更有良心些,只是江迟没时间招待他们。
江迟的邮箱里躺着一份邮件,是论文导师发来的,通知江迟的论文过了初稿,可以选择实习单位了。
附件里有一份名单,简要地涵盖四家实习单位的简介。
江迟还有几门课程需要回大学重修,就选了一家离学校六公里左右的机械厂,报道时间是九月初。
临近开学,学校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家都在准备返校,班级群里总是有抢票助力的链接。
这天,班长发了一条群公告,提示四六级报名即将开始,想报考的同学们别忘了报名。
江迟例行公事地回了个‘收到’,本来没当回事,转念一想隐约记起六级好像能加学分,就私聊了班长问能加多少。
班长发过来两张照片,拍的是学生手册,上面写着通过大学英语六级考试(CET-6),记两学分。
这两学分对一般同学来说可有可无,但江迟这种欠分大户来说可太重要了,江迟赶紧报了名,从网上下单了好几本复习资料,全都邮到学校里去了。
江迟登录了自己的校网后台,发现原主真是什么科都能挂,除了专业课,居然还挂了体育和大学生创业与就业指导!
大学生创业与就业指导也能挂科吗?
真是稀奇了。
毕业设计初稿通过后,导师联系江迟,说有几个公司对江迟的设计很感兴趣,让他尽快将设计落实,早点回学校,用机房把设计模型做出来。
江迟对自己的专业很有信心,他的设计原本就是经过市场检验,具备极高的安全性和实用性。
也是经过导师的提醒,江迟才想起来他在设计网站还传了设计图。
他刚穿越过来那天,江沨停了他的银行卡,为了赚钱糊口,江迟本想卖图赚钱,但第一天,江沨就解冻了账户,怕他没钱花还给了他一张新卡。
江沨可真是个好大哥,虽然脾气很暴躁,可对江迟却总是过分纵容,狠不下心来让江迟受半点委屈。
江迟上次和他爸吵了一架以后,很有骨气的把信用卡还给了他爸,现在刷的是江沨的卡。
但总花家里的钱也不合适,江迟
决定自力更生,自己赚生活费,免得他爸总是说他没出息。
于是,江迟登上了设计师账号,接了几单设计图,没日没夜画了三天,赚了7500块钱。
原本应该是8000的,但有个单主事儿L多得厉害,一直挑毛病讲价,江迟懒得和他掰扯,给他退了500。
江迟画图画得脖子疼,躺在按摩枕上复位颈椎,在铁四角群里感叹钱真难赚。
洪子宵叫他别赚了,出来玩。
江迟和洪子宵聊了两句,说快开学了,得回家住几天,陪陪父母。
洪子宵很不乐意:“你一开学又摸不着人,微信也不回,见天失联。”
江迟叹气:“我也没办法啊,得跟着导师下工厂,哪儿L有时间看手机。”
洪子宵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女朋友:“你还是不想回,想回总能有时间回!”
江迟说:“你以为我爱上学啊,上学也很烦的!”
秦晏在群里回了一句:“上班会更烦。”
然后又消失了。
自从寿宴之后,江迟有阵子没见到秦晏了。
江迟这段时间被学校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手机一关,每天睁眼就是画设计稿,橡皮都擦剩半个了。
江母也打不通江迟的电话,派大儿L子来看小儿L子还活着吗,说如果活着就让江迟回家住几天。
这么一算,江迟都一个多星期没和秦晏联系了,也不知秦晏在忙什么。
暑期即将结束,各地大学生陆续返校。
江迟收拾完行李,在导师的催促下,改签了8月31号的飞机提前回学校借机房做设计模拟实验。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个无云的晴朗天气。
清晨的空气凉爽,已经沾了些早秋的凉意。
江迟起了个大早,在芜川机场的麦当劳喝咖啡,餐桌上立着个手机,显示正在视频通话中。
“学校那边催着交稿,我改签了今天的机票。”江迟一边跟秦晏告别,一边抱怨:“六点的飞机也太反人类了......你居然起这么早?”
为了赶飞机,江迟四点半就起来了,此刻头昏脑涨,撑着手跟秦晏聊天。
屏幕中,秦晏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抵在眉心,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我在国外,有时差。”
江迟搅动咖啡中的冰块,看了眼视频。
秦晏坐在办公室里,背后是一面敞亮的落地窗,窗外夜色璀璨,车水马龙。
江迟疑惑道:“这是哪儿L?”
秦晏说了个地名,是美国西海岸的旅游城市。
“来探望一个远房亲戚,他快死了。”
纵然是谈到生死,秦晏的语气依旧冷静薄凉,脸上没有悲伤的神情,可见真是个很远方的亲戚。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秦晏,江迟也挺无奈的。
“友善点。”江迟说。
秦晏抬起双手,微微下压,做了个‘我懂
’的手势:“要敬畏生命,你跟我说过。”
江迟无奈:“如果你的同情心能和记忆力一样优秀就好了。”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江迟又去买了一杯。
这么早值机,麦当劳都没人排队,为了提神,江迟点了大杯冰美式折磨自己。
秦晏问江迟:“那你什么时候还回芜川,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事要跟你说。”
江迟舌尖全是咖啡的苦涩,脸上好似戴了痛苦面具:“学校那边催的急,最近可能都没时间了。”
秦晏好似并不在意,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迟问:“什么事非得见面说?”
秦晏神色不动:“没什么事,有机会再说吧。”
回到公司后,秦晏忙得不分昼夜,处理积攒的事务,最近才刚刚理出一些头绪。
他知道江迟快开学了,原计划抽身回到芜川,和江迟当面道别。
秦晏订了明天一早的国际机票,从洛杉矶机场直飞首都,再转机到芜川,整场航行接近20个小时。
他当面想告诉江迟:“我不是季瑜,你从一开始就扛错人了......不过问题不大,季瑜已经回港大读书了,而我以后常年生活在国外,不会有机会和季瑜虐恋情深。”
可惜江迟没时间见他。
所以就算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又都有各自的生活,暑假结束后,连碰一面都变得很难,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淡薄,如草蛇灰线,浮光掠影,生命中的很多相逢,都来不及告别。
秦晏取消了航班,同时放弃向江迟坦白身份。
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他不想这次视频是不欢而散,他们之间远隔万里——
真正意义上的万里,整整10100公里,飞行时间长达12小时。
在这样极限的距离和时差下,相聚比他想象中还难。如果秦晏不回国,那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两个人的生活原本就离得很远,如果不是江迟认错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秦晏很不满意这一点,但他没法改变。
一周前,在公司高管几次三番的催促下,秦晏回到A国总部,处理积攒的程序性/事宜。
平常秦晏在总部时,董事局的成员们总是有很多想法,这件事也想管,那件事也要拿主意,一个个手伸得老长。
为了丁点决策权勾心斗角,几位身份贵重的高管争得头破血流,眼睛里的欲望红得几乎滴血,恨不能架空秦晏,或者干脆把他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挤下去。
可奇怪的是,秦晏离开总部两个月,这群自视甚高的董事局元老又都成了无头苍蝇,拿着虎符也不敢遣兵,什么事都不敢拍板定论,全等着秦晏定夺。
秦晏回总部的第一天,几个老家伙就轮流跑到总裁办公室卖惨。
高管们这个心脏不舒服,那个血压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秦晏不可以任性,把公
司扔下这么久。
好像秦晏不在,公司就运行不下去,困难重重,四面楚歌,简直耗尽了他们的心血。
秦晏心想,我一个人当了六年董事局主席,心血也没耗尽,怎么把公司交给你们两个月,几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老总们心血就耗尽了?
还不是又想拿权,又不想担责。
秦晏心中了若明镜,原想讥讽几句,然而老总们一个个扶额的扶额,捂胸的捂胸,俱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思及江迟常常念叨要‘同情弱者’,秦晏便什么也没说。
又被工作拴回公司后,秦晏早起晚归,过回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
秦氏总部大楼建在洛杉矶市中心,位处最繁华的地段。
秦晏的办公室位居顶层,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窗外高楼大厦,人潮汹涌,但风貌总是不如芜川动人。
夏天还没过去,秦晏就已经开始怀念夏天。
在国内的这个夏天,他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也有了最好的朋友,然而浮生若梦,好时光总是飞驰而去,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夏天总会过去的。
秋天的到来,就像是一个缓慢的倒计时,公司繁杂的事务,忽然病重的远房亲戚......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秦晏离开国内,回到他该有的生活里。
秦晏有自己必须做事情,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盛夏很特别,蝉鸣与烟火交汇,是他从未有过的热闹。
但他人生中的热闹,也就到此为止了。
秦晏眼神深沉,如一池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藏着太多江迟读不懂的情绪。
“我本来想当面和你道别......”
但现在这样也很好。
人与人最终都是要分别的,只是早晚不同罢了。
秦晏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向前走:母亲、祖父、同学/朋友.......也许曾经拥有的很多,但最终也都失去了。
他和江迟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各自要走的路。
秦晏勉强笑了笑:“其实这样也不错,很高兴认识你,江迟。”
江迟尚且不知他的一句‘不见’,在秦晏的世界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只当这是暂时的小别,最晚等到寒假就能相见了的那种。
江迟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离别。
所以他不知道,有些再见,说出去以后可能就无缘再见,他也不知道,秦晏熬了几个日夜,才勉强腾出一天的时间回国和他道别。
在他江迟眼里,山与海都那么近,千里万里也不过一步之遥,可对秦晏而言,这一步就是千里万里。
江迟叼着咖啡杯,困倦地迈上登机桥。
彼时天高云淡,机场外,繁茂旷野无边无际,壮美辽阔。
“我登机了。”江迟翻转摄像头,拍登机的人群给秦晏看:“先不说了,回头有空联系你,拜拜。”
秦晏长眸微垂,颔首道:“再见,江迟。”
江迟眉梢微扬,朝秦晏挥手作别,把手机揣回兜里。
屏幕还未熄灭,定格在视频挂断那一秒。
江迟这边总是很热闹,画面要素丰富,有登机桥、飞机、人群,还有广阔天际。
更远处,一轮旭日缓缓升空。
而视频另一边,唯有秦晏独身一人。
他身后,是永寂无边的沉沉夜色。
天空遥不可及,和大地在目光的尽头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