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珠自睡着后,便一直在做梦。
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的她有时是小小的模样,缠着阿爹非要骑马,阿爹经不住她缠磨,一把将她丢上马背,阿娘气的不住跺脚,让她滚下来。
阿爹哈哈大笑,一甩马鞭,骏马飞驰,快如闪电。
阿爹问她怕不怕,她咯咯大笑,说不怕。
有时她是少女模样,穿着最喜欢的红色骑马装,轻盈一跃便跳上了豆丁身上。豆丁是她捡回来的野马,她发现豆丁时,豆丁才刚出生,不知生它的母马是否遭遇了不幸,才会将刚出生的小马驹丢在雪地里。
豆丁是她用羊奶一勺一勺喂养大的。
她骑着豆丁奔驰在宽阔的大草原上,迎面扑来的山风扬起她乱飞的长发,她在马背上哈哈大笑,身后跟着一群同她年岁相当的半大少年。
她清脆的声音洒落草原:本姑娘说了要得第一,就必定是第一,尔等都是本姑娘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后来梦里的她第一次见到了林稼东……
她不想梦见这个人,但梦并不听她的,依旧自顾自的梦着。
清雅文弱的青年站在豆丁身前仰视她,温润笑问:姑娘,请问将军府怎么走?
她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回答,不要理他,掉头就走。
可梦里的她听不到,她看到自己虽红了脸,却还是大大方方的问:你从哪里来?找我阿爹做什么?
她也梦到自己满面娇羞穿上了火红的嫁衣。
那嫁衣红的好似……滚滚火焰。
她就被困在那滚滚火焰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看到自己变成一团火球,火球奔走,呼喊,翻滚,咒骂,最后整个儿消失在更大的火焰中。
忽而,火焰里又出现了一张狰狞痛苦的脸。
是个全然陌生的女人,那女人又黑又瘦,嘴里发狂般叫着她不是孤魂野鬼……
“啊!”江明珠惊坐起身,终于从梦魇里挣扎了出来。
她手指紧紧抓着搭在胸前的薄被,大口大口喘息,半晌回不过神来。
斜刺里突的递过一只茶盏来:“可是魇着了?”
江明珠悚然一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令她瞳仁猛然一缩,手已下意识抓过了床上的白玉瓷枕,警惕望向声音响起处。
是温崇楼。
江明珠呼吸犹有些重,她微微皱眉,慢慢松开手里的瓷枕。
“你,你何时来的?”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哑的不成样子,喉咙也火烧火燎般的痛着,让她很是难受的吞咽了下。
“先喝口水。”温崇楼又将手上的茶盏往她面前递了递。
他刚进内室,便见她满头冷汗的惊坐而起。
满头青丝如瀑般散在身前与身后,将她本就小的一张脸衬的更小更白了。
她满眼尽是仓惶与茫然,喘息好一阵,都未回过神来。
定是梦见了极为害怕之事。
她那样一个孤身面对狼群都能先痛饮两杯的姑娘,能将她吓成这个样子的事……
江明珠缓缓调整呼吸,抬手接过温崇楼递来的水。
“多谢。”她说完,一口气饮尽茶盏里的水。
这是个略带着些豪气的动作,她此时做起来,行云流水,姿态竟十分好看。
温崇楼墨黑的眼眸在她湿润的唇瓣上略停了停,问她:“可还要?”
江明珠摇头,在他将手递过来时,迟疑了下,才将空了的茶盏递还给他。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梦见什么了?”他果然极自然的接了那茶盏,随手搁在梨花小桌上。
江明珠垂了眼,此时心跳仍有些快,砰咚砰咚的扰的人心绪不宁。
“没什么。”她眼下心乱如麻,胡乱敷衍一句,“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
……
收拾过后的江明珠,脸色仍有些白。
很快饭菜便送了过来,两人入座,安静无声的用了个晚膳。
她的心仍旧砰咚乱跳的不行,期间甚至不太敢去看温崇楼的神色。
只要一想到他正疑心她不是安乐郡主,她就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原还担心温崇楼会问些什么,结果吃完饭后,他便先走了,一副有急事需要他处理的样子。
江明珠并没有就此松口气——毕竟这人先前过来用膳时,还时不时总要与她说两句话的。
今晚却一个字都没说,显然也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明珠便忍不住要猜测,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仍在怀疑还是已经确信她不是安乐郡主?
他会怎么做?
宣扬出去然后将她处死吗?
越想越糟心。
江明珠咬着唇,眸里一片冷色。
倘若他真的猜到,并且打算告知旁人,她……便不能让他活了!
只她从未杀过无辜之人……可实在保命要紧,她大仇未报,还不能死!
江明珠只觉头痛无比,索性不再多想,她在心里警告自己,往后行事务必要更小心才是。
她已经被火烧死了一回,当真不愿意再体会一次那将自己烧到焦糊、甚至都能闻到肉香味了却还没有咽气的滋味。
“夫人,闫清在外面求见。”微雨打帘走进来,将熬的正好的燕窝粥放在她面前,“可要让她进来?”
江明珠打起精神:“让她进来吧。”
闫清垂首走近,跪地行礼,请安后才说道:“夫人昨日交给我们兄妹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嗯?”江明珠并不很满意,不过是查这样的小事,兄妹两人竟用了一天时间才查到吗?
“京都城里最近休妻、且家境大不如前、还有子女的,只有文寿伯府的二爷李巍。”闫清抬首,见江明珠神色似有迷茫,想不起文寿伯是哪一家般,便往详细了说。
“文寿伯府也是开国功臣,享有世袭罔替的优待。只是先帝期间,因为卷入谋逆大案而被夺爵封宅。前些年有大臣向陛下谏言,重查了当年的谋逆大案,发现文寿伯府是冤枉的,这才给平了反。”
“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当年流放的李家族人,幸存下来的不足一二。待他们风尘仆仆赶回京都城,发现过去的文寿伯府都被赐给了别人。虽说当今也赏了他们宅邸,但不论地段亦或大小,都不能跟从前的宅子比。”
“现在文寿伯府的当家夫人正是李二爷的母亲文氏,当年他们两袖清风的回了京都城,虽有陛下赏赐的宅邸,可平日里的生活花销也极大,且他们还想重振李家门楣,自然需要大笔银钱来开道。因此,李老夫人做主,让大儿子娶了梅御史家里的姑娘,给二儿子娶了扬州盐商家的宁九姑娘。”